1981年7月18日,白加道11号。
白加道11号,在大湾区圈子里是响当当的名号。
当年合并了周边大小地块,硬生生造出了三百亩的私家领地。
这在寸土寸金的港城,已然是顶级的超级庄园了。
不过,听说神龙集团那位年轻的掌舵人肖承梁,偶尔还会嫌不够宽敞,抱怨住得“局促”。
这天一早,老霍家的长子霍立仁,以港城华夏总商会的名义,亲自将一份特殊的邀请函送到了肖承梁手上。
八月十八日,华夏海军新舰入列仪式。
全港城,一共就发了二十张正式邀请函。
城中肖家和霍家,自然是名单上的常客。
霍家自六十年代中期起,敏锐地察觉到环境变化,逐渐将重心从地产业转向了实业制造,尤其是为神龙集团提供配套支持。
这些年下来,两家合作无间,都获益匪浅。
如今霍家麾下,已有四家公司在港交所挂牌,都是电子、电机、车辆轮毂等领域的龙头,清一色的大蓝筹成分股。
霍立仁和肖承梁相识多年,情谊深厚。
三年困难时期,还是孩童的肖承梁就曾跟着老楚的船队,和霍正业一起往津市港运送过粮食。
肖承梁从小有很多机会去见他的亲生父亲,但他始终遵从母亲的意愿,一次也没去过。
反倒是霍立仁,因为父辈的关系,经常能见到那位自己朋友传说中的“大科学家”父亲——肖镇。
霍立仁爱屋及乌,常给肖承梁讲述他父亲的事迹。
因此,肖承梁从小崇拜的偶像和人生目标,就是像父亲肖镇那样,成为一位推动人类进步的伟大科学家。
他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十六岁前在理工科领域天赋卓绝,发表国际顶级期刊论文如同饮水般轻松。
然而,十六岁那年,母亲陈雪茹把他叫进书房,长谈了一个下午。
之后,这位工科天才转而兼修了港大金融学,就此告别了纯粹的科研道路。
母亲告诉他,作为财团继承人,他的战场不在实验室。
那时,神龙集团麾下已汇聚了五六万名华裔顶尖科学家,神龙研究院更是与贝尔实验室齐名。
当然,如此庞大的科研帝国,每年也难免会遇到些“不速之客”,想不劳而获窃取成果,那些有实力的国家,或多或少都曾打过主意。
“承梁老弟,我还以为你上南山垭口了呢!”霍立仁顶着一头略显蓬松的长发(被肖承梁私下戏称为“大妈头”)在茶室坐下,寒暄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烫金大红邀请函,“喏,这是内地专门发给你和惠怡的,全港城就二十份!”
肖承梁示意佣人上茶后退下,才打开邀请函仔细阅读:“兹邀请港城神龙国际投资集团总裁肖承梁先生、郭惠怡女士,于公元1981年8月18日9:30,莅临渤海达利安造船厂,参加华夏海军……舰艇入列仪式。顺祝商祺!”落款处盖着军部海军司令部和统战部清晰的红印章。
“霍大哥,集团董事长是我妈啊。”肖承梁抬眼笑道。
“谁不知道陈姨现在基本不管事了,都是你当家做主。再说了,”霍立仁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听说那天李阿姨会陪你父亲出席。
对了,恭喜啊,听说肖叔叔又高升了,负责全军科研工作和重点项目规划!
啧啧,下次见面,肩膀上的星星怕是要赶上肖老爷子了!”他笑着拱了拱手。
“霍大哥,作为儿子,其实我更希望我妈能去。”肖承梁轻叹一声,随即又扬起眉梢,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骄傲,“得了,还是去看看我爹和他那些得意门生的杰作吧!”
“天!”霍正立仁眼睛一亮,做了个捂嘴的动作,“放心,规矩我懂,绝对守口如瓶!
说真的,肖叔叔真是我们所有华人的骄傲!
当年那几声响彻世界的‘惊雷’之后,我们在外面谈生意,腰杆子都挺直不少,这是我爸的原话。
当时老爷子高兴得都喝醉了,你们神龙不也在港城放了整夜的烟花庆贺嘛!”
“霍大哥,咱们自己人,用不着这样客套。”
肖承梁摆摆手,话题一转,嫌弃地指了指霍立仁的头发,“不过我说,你这发型真不能换换?跟个大妈似的。
我可提醒你,到时候见着我爹,他百分百会当面吐槽你这发型的!”
“真的假的?肖叔叔那么严肃的人会管这个?”霍立仁有点不信。
“真的会!”肖承梁肯定地说,“别看我爹长年待在内地,讲究起来可一点不含糊。
他可是出了名的……嗯,生活品味比较高。
用我爷爷奶奶当年的话说,有点‘花钱大手大脚’,特讲究吃穿用度。
我们肖家,从我爷爷到我爹再到我,多少都有点洁癖,尤其是我爷爷,最严重。
除了打仗那会儿没办法,我爹他们那群人里,他绝对是最爱干净整洁的一个。
听我小勋弟弟说,是因为我曾祖父当年抽大烟败了家。
我家祖上可是杏林世家,我爷爷早年还当过坐堂大夫,后来参加革命后,还在江城开过几年药铺,为组织筹集经费。
他打仗厉害,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经他手的钱和物,上交的都是最多的。
有领导想让他管经济,他死活不干,非要上前线打鬼子不可,说要替他牺牲在罗店战场上的亲大哥——也就是我的亲爷爷报仇!
所以啊,霍大哥,你要真想见我爹,真得把这头发拾掇一下!”肖承梁一口气说完,给出了真诚的建议。
“行行行,我回头就去整个精神点的发型!”霍立仁连忙答应,随即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期待问道,“真能见到肖院士这样的……神仙人物啊?”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
“我爹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多规矩。”肖承梁笑道,“记得六六年那会儿局势动荡,就是我爹专门通知楚伯伯,说港城其他家可以当不知情,但你家一定要保护好!”
“原来如此!”霍正业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当时猎鹰的人把通往我家工业园的路都给封得死死的呢!这份情,我们霍家记着呢!”
“矫情了不是!咱们……”肖承梁话未说完,就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
“进来!”他扬声道。
管家推门而入:“先生,保安局政治部的维斯爵士来访,想见您。”
“请他进来吧。”肖承梁神色如常。
霍立仁下意识问:“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你回避个啥?”肖承梁失笑,“谁不知道咱们是穿一条裤子的?放心,一个小小的政治部部长而已。
就是唐宁街的大人物来了,见我也得客客气气。坐你的。”他稳坐茶室,气定神闲。
不一会儿,一位身材高大的红发洋人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似乎试图掩盖某种体味,但在港城七月的闷热天气下,效果有限。
“肖先生,您好,我是保安局政治部的维斯。”维斯伸出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
肖承梁礼节性地与他握了握手,巧妙地避开了对方可能凑上来的贴面礼。“吴妈,给维斯爵士上一壶‘母株’大红袍!”他吩咐道。
这茶的分量,够格的人都懂。作为港城的情报头子,维斯自然明白白加道11号主人能拥有内地特供的底气何在——谁让这位肖公子投胎技术如此精湛,母亲是横跨多领域的超级财阀,父亲更是刚刚升任要职、掌管着举足轻重工作的“大人物”。
维斯清楚,今天的任务恐怕不易完成,尤其是看到旁边还坐着霍家那个同样“难缠”的大少爷。
“爵士今天登门,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肖承梁吹了吹茶沫,语气平和,“这天儿是够热的,明天一早,我让家乐福送两车消暑品去保安局,给弟兄们降降温。”
“我代表保安局全体同仁,感谢肖先生的慷慨!”维斯喝了口茶,顿觉茶香沁人,心里稍微定了定,决定直入主题,“是这样的,港督阁下和我们局长阁下认为,肖先生此时去参加华夏方面的海军活动,时机上可能……不太合宜。
您是港城华商的代表,还请您慎重考虑。另外,”他转向霍正业,“霍先生也在,烦请也将这个建议转达给令尊。”
“哦?”肖承梁放下茶盅,目光平静地看着维斯,“维斯爵士,作为华裔,受邀参加祖国的海军庆典活动,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肖先生,有些话挑得太明白就伤和气了。”维斯语气转硬,“希望您在与内地的公开往来中,保持适当的距离。
请您务必规范自己的言行!要知道,这里终究还是大英的属地!
女王陛下不会喜欢太过活跃的属民!”他放下茶盅,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如果我非去不可呢?”肖承梁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
“那么,您将成为大英眼中不守规矩的属民!一切后果,请自行承担!”维斯站起身,语带威胁。
“维斯爵士,”肖承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你这是在威胁英伦三岛本土最大的投资商之一?想清楚再说话!
就凭你们那点驻军的老旧装备吗?能奈我何?我和我的家人,在港城的产业、工人,若是因此出现任何一点意外,”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我就找你算账!至于后果……河对岸,有的是力量等着你们犯错。
爵士,请记住,现在是1981年,不是1840年了!
我父亲,早已把最硬的脊梁,牢牢地焊在了所有华人的骨子里!
肖家人做事,光明正大,从不屑于对等阶之下的对手使手段。
但是,爵士,你想试试猎鹰国际安保遍布全球十三万精锐的斤两吗?
连唐宁街的主人都没你这般嚣张,你算哪根葱?吴妈,送客!”
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随即又冷冷地补充道:“记住,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能做个明白人。
否则,就滚回英伦三岛的老家种地去!”说完,他不再看脸色铁青的维斯一眼,仿佛对方已是空气。
他拉着还有些愣神的霍立仁,径直朝后院的小马场走去。
肖承梁是港城奥运代表团的马术选手,骑术精湛。
两人骑着纯种骏马跑了几圈。霍立仁勒住缰绳,疑惑地问:“承梁,你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不像你平时的风格。”
“大吗?”肖承梁轻笑一声,策马慢行,“我故意的。我是在掂量港督府在那位夫人的分量,看看值不值得神龙继续下注。
如果连这点小事她都摆不平,那以后的路,我们得重新考虑了。再者,”他皱了皱鼻子,“那家伙身上的味儿实在冲得很,坏了我们喝茶的兴致。”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马师。
“晚上珍宝坊,我请?”霍立仁提议道。
“行啊,把嫂子也叫上。”肖承梁应道,随即又叹了口气,“哎,有点想我家那对双胞胎了。
两个小家伙倒是很得李阿姨的喜欢。
就是我妈和李阿姨之间……这事不好说。”他话中有话,但点到即止。
霍立仁识趣地没多问,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承梁,你说咱们在港澳和南洋地区搞个城市足球联赛怎么样?促进下交流。”
“有想法啊!”肖承梁眼睛一亮,“可以!不过场地是个问题。
这样,你要是真想搞,我捐出港城十八区,每区一块地皮,专门用来修建符合标准的专业足球场!
地皮我捐了,场馆的建设费用,总不能也全让我包了吧?”肖家“败家”的豪气一如既往。
“真的可以?”霍正业大喜过望,“体育场建设用西北新材那种膜结构行不?那个建出来漂亮,气派!”
“没问题!”肖承梁大手一挥,“我再从我爹那边拉点赞助,他现在正好管着这块呢!
元朗、大屿山、大埔、将军澳这四个地方的体育场,由我家独资修建。
其他的,你们几家商量着凑凑,不够再跟我说!”霸道总裁的作风展露无遗。
“老弟,这么大手笔,不用跟陈姨商量一下?”霍正业有些迟疑。
“神龙现在我做主。”肖承梁语气笃定,“我妈现在当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当得正起劲,满世界飞,就别拿这些小事烦她了。再说了,”他语气微沉,“她最近心情也不太好,跟我爸怄气呢。
我爸那工作,身不由己,走到哪儿都是一堆人围着,半点自由没有,哎……”
肖承梁知道母亲心里有个疙瘩。
她一直希望能将自己作为儿媳的名字,正式刻在肖镇母亲文云淑和父亲肖政堂的墓碑上。
这事她从未对肖镇明说,只是私下跟大儿子肖承梁抱怨过几次。
肖承梁深知轻重,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肖勋在澳城从商;留在内地的两个弟弟小志、小功注定走军政路线;妹妹小鱼儿则一心学医。
为了整个家族的大局和谐,他必须阻止母亲去打破肖、李两家目前这种紧密扶持、亲密无间的关系。
母亲在意的那件事,对陈雪茹这样的超级女强人而言,关乎身份认同,极其重要;但若跳出那个情感圈来看,却又似乎并非不可放下。
当晚,肖承梁、霍立仁夫妇在珍宝坊享用了一顿丰盛的“痛风套餐”,席间谈笑风生。
宴罢,肖承梁的车队畅通无阻地驶回白加道11号,沿途没有遇到任何“例行检查”。
至于那位维斯爵士?他在返回港督府添油加醋地汇报后,傍晚时分就接到了来自伦敦殖民部的紧急公函——他被即刻解职。
港英当局反应迅速,由保安局的同僚“护送”着他,登上了最早一班飞回伦敦的航班,目的地是苏格兰老家。
这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如同从未有过这场不愉快的会面。
当局办完事,既未声张,也未邀功,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麻烦。
白加道11号的书房里,灯光依旧明亮,肖承梁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