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刘备为天下大势忧心忡忡,眉宇间那抹愁云仿佛凝固了深秋的寒霜,难以舒展之际,府外亲兵脚步匆匆入内通禀,称有一位儒生装束的男子,自言乃北海人士,姓孙名乾,字公佑,慕名特来求见。
刘备闻言,纷乱的思绪中掠过一丝讶异,但他素来敬贤爱士,视人才若珍宝,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连忙整顿衣冠,亲自迈步出迎。
抬眼望去,来者年约三旬上下,身姿挺拔修长,面容清癯儒雅,一双眼眸深邃明亮,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稳练达、胸有丘壑之气度流溢而出。
孙乾见刘备竟亲自出府相迎,心中感佩,连忙趋步上前,躬身深施一礼,其声温润平和,却字字恳切:
“久仰刘使君仁德之名,广播于四海之内,深入人心。此次有幸亲睹使君为徐州父老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使饱经离乱之徐州重现安宁,乾虽不才,亦深为感佩,愿为主公帐下效犬马之劳,共扶倾颓之汉室,以安天下黎民!”
刘备凝视着孙乾那双澄澈无瑕、坦荡磊落的眼眸,听其肺腑之言,只觉一股暖流淌过心间,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郁结。
他连忙伸出双手,将孙乾郑重扶起,脸上漾起由衷的喜悦:
“备何德何能,竟劳动公佑先生不远千里,屈尊来投!先生此来,愿助备一臂之力,实乃刘备之幸,更是徐州百万百姓之幸事啊!”
遂将孙乾延入府内,二人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孙乾果然博闻强识,学养深厚,于经世致用之学,尤其对政务民生、安邦定国之道,皆有精辟独到之见解。
刘备越听越是心折,越谈越是投契,只觉茅塞顿开,如久旱逢甘霖,又似迷航遇灯塔,胸中豁然开朗。
有了孙乾这位贤才的鼎力相助,徐州的大小政务,在刘备与陈登、糜竺等人的同心协力、悉心擘画之下,愈发显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
流离失所的百姓感其恩德,纷纷归附,民心亦如春水初融,日渐凝聚。
时光悄然流转,寒来暑往,秋去冬来,不觉又是数度春秋寒暑易节,待到又一年春风拂面,万物复苏之际,陶谦府邸内忽然传出令人惊喜的消息——那位已昏迷沉睡数月之久的陶使君,竟如枯木逢春般,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
刘备闻此讯息,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几乎是立刻放下手中所有繁杂事务,与陈登、糜竺、孙乾等人,脚步匆匆,一同赶往陶谦府邸探望。
病榻之上,陶谦的面容依旧带着久病之人的苍白与憔悴,然其一双眼眸,却已然恢复了些许昔日的神采与光芒。
他望见刘备的身影,便挣扎着欲要起身行礼,却被刘备眼疾手快地轻轻按住。
“玄德……咳咳……徐州……徐州这一方土地,这一方百姓,多亏有你……”
陶谦的声音依旧虚弱沙哑,断断续续,但其中所蕴含的感激之情,却是那般真挚而深沉。
刘备俯下身,温言劝慰道:
“使君龙体初愈,当以安心静养为重。备不过是代为处理些许寻常庶务,皆乃份内之事,何足挂齿。”
陶谦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缓缓扫过一旁的陈登与糜竺,气息微弱却语气郑重地说道:
“我……我自知天命将尽,时日已然无多……徐州……徐州不可一日无主啊……”
他略作停顿,艰难地喘息了片刻,眼神却在瞬间变得异常清明而坚定。
“玄德之仁义,早已名满天下,妇孺皆知。如今徐州内外交困,危局未解,放眼望去,唯有你,方能肩此重任,安此危局。老夫……老夫愿将这徐州基业,尽数托付于你!”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堂之人无不骇然变色。
刘备更是大惊失色,连忙离座起身,对着陶谦深深一躬,拜道:
“使君如此厚爱,备感激涕零!然备初至徐州,立足未稳,尚无寸功微劳,德行浅薄,能力有限,万万不敢领受如此重逾千钧之托付!”
陈登与糜竺亦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一步,同声劝道:
“主公还请三思!刘使君虽仁德宽厚,世人景仰,但徐州牧之位,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陶谦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言,目光灼灼,如炬火般凝视着刘备,一字一句道:
“玄德不必过谦!你若坚辞不受,徐州百万生灵,将何以求安?这满城百姓,又将托庇于何人?”
刘备心中虽感其诚,却依旧以礼坚辞不受。
又过了数日,陶谦的精神略有好转,便再次召集徐州大小官吏及刘备前来议事。
他当着众人的面,再次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郑重宣告:
“老夫让贤之心意已决,绝无更改。徐州久经战乱,民生凋敝,更有曹贼于外虎视眈眈,非有仁德贤能之主,不能守此一方疆土,安此一方百姓。刘玄德宽仁厚德,深孚众望,实乃接掌徐州最合适之人选。我意,将这徐州,正式让与玄德。”
说罢,便命人取来象征徐州牧权柄的印绶,欲亲手交到刘备手中。
刘备见此情状,心中愈发惶恐不安,再次伏跪于地,叩首恳辞:
“使君如此行事,是陷备于不仁不义之境地!备乃客居徐州,蒙使君不弃,慨然收留,此恩此德,已是感激不尽,铭记五内,岂敢再生觊觎徐州之心?万望使君收回成命,莫使备担此虚名!”
他态度之坚决,言辞之恳切,令陶谦一时之间也难以再强求。
然而,好景不长,又过了数日,陶谦的病情急转直下,再度沉重,已然呈现油尽灯枯、风中残烛之相。
他将刘备、陈登、糜竺等人急召至病榻之前,气息已是微弱如游丝,艰难地说道:
“我……我不行了……光阴无多……徐州……徐州断不能无主……玄德……你若……你若再三推辞,便是……便是要陷徐州百万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咳咳……老夫……老夫此生别无他求,只望……只望你能看在徐州无辜百姓饱受离乱之苦的份上,接下此重任……”
陶谦的眼中,此刻满是深切的哀求与殷殷的期盼,他颤抖着伸出枯槁的手,紧紧地、用力地抓住了刘备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元龙、子仲,你二人……日后务必……务必尽心竭力辅佐玄德,便如……如待我一般……”
陈登与糜竺早已泣不成声,含着热泪,哽咽着应诺。
刘备凝望着病榻之上气息奄奄、命在旦夕的陶谦,感受着他目光中那份沉甸甸、几乎无法承受的托付,又念及徐州百姓在曹军铁蹄蹂躏下所遭受的苦难,想到此刻若是群龙无首,徐州必将再起祸乱,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化作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
终于,他发出一声深沉而悠长的叹息,俯下身躯,对着陶谦郑重拜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使君如此厚爱,如此重托,备……备纵然粉身碎骨,也敢不殚精竭虑,效死以报使君知遇之隆恩,以安徐州百万黎民之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