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杨琬终在杨树生的周全之下,得以出门透气,径直前往六福斋。
她难得过来,郦娘子将生意推给琼奴照管,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叙话。
女眷们聊天,不若是父母、夫婿、子女、兄弟姐妹这些。
两人叙了思念之情后,话题难免转到郦寿华身上。家中人人都有了好归宿,独她一个婚事不顺,难免让郦娘子牵肠挂肚。
直言得这汴京中的寺庙皆不灵验,任她烧了多少高香,偏郦寿华仍咬死不松口。
杨琬笑道,“伯母既提及此事,我便出个主意。求姻缘只去庙里拜佛可不行,还得拜咱们月老灵验。
城外便有座月老庙,恰我今日得闲,且天色尚早,择日不如撞日,咱们约上杜娘子,一同去哪儿问问如何?”
谈及求仙问卜,无人比杨琬更知之甚详。
虽她平日受罗氏管束,甚少出门,但毕竟在汴京长到三十岁,对周边庙宇可谓如数家珍。
偏郦娘子一下想到洛阳来。
彼时吴十一郎药石罔效,也是杨琬推荐个灵验无比的三清观。虽治好了人,却也让自家丢了女婿。郦娘子不免觉得晦气至极。
如今她又推荐一处,竟不免忐忑起来。
杨琬虽年岁渐长,却被杨树生娇养的失了昔日城府,如今颇类似杨珠、单纯又直白。
丝毫不察、仍劝道,“我许久未去烧香了,正好借这机会给我家羡哥儿算个成婚的好日子。
我听说四妹妹成婚的日子,便是沈太夫人找这庙祝选定的,想必也能为咱们家寻个极好的日子来。”
提及小女儿的终身大事,郦娘子也来了兴致,当即差春来去请杜娘子一同前往。
杨家马车脚程极快,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庙门前。
虽是冬日、滴水成冰的寒冷,仍有无数男女将这座不大的三进庙堂挤得水泄不通,可见其灵验非常。
郦娘子叹道,“原来此处竟有这般所在,若早来拜拜,哪还会有如今这波折?”
杜娘子眼盲,由女使桑麻搀扶着下来。听见郦娘子所言,忙道,“唉……可我们出来匆忙,未备香烛果品,如何拜谒真人呢?”
杨琬指着不远处一溜烟儿卖香的、卖箔的、卖鲜花果品等供奉之物的小摊小贩,笑道,“瞧那边一应俱全,便是现买也来得及。”
话未说完,已有家中仆妇置了办回来,一式三份,家家都有。
杨琬带着她们进去挨着叩拜,先烧了香,又求了签。
庙前本有解签之人,偏杨琬着意添了许多香油钱,执意要小道童请庙祝出来。
在后厅等候时,杨琬轻声解释道,“前面那些人法力不够,看看凡夫俗子还行。
像羡哥儿和杜郎君这般有功名在身的,必得庙祝亲看,才能十拿九稳。”
正说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推门而入。
他先看了杨琬的签文,又合了杨羡与郦乐善的八字,捻须笑道,“果然是天作之合,婚姻美满。虽略有些小波折,但夫妻二人定能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杨琬急问道。
“敢问仙长所说的波折……是怎样的波折?可否想些法子避开?”
老道正一个一个的往红纸上写黄道吉日,边写边笑道,“江淮流入大海尚需九转十八弯,只要殊途同归,何必途中的坎坷?
长恨人心如流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世人多爱追名逐利,即便自身不争,也会有人暗算、构陷,哪有真正的一帆风顺?
只要夫妻二人齐心合力,便是荆棘从中也当走出坦途来,方能幸福美满、也算得上事事顺遂来!”
在场三人皆不通文墨,只听懂了后面的“齐心合力”、“幸福美满”来。
话才说完,三张红纸业已写好。
杨琬接过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笑赞道,“仙长所言甚是!”
接着又问起杜仰熙和郦寿华的姻缘,老道笑道,“不错,也是一桩夫妻恩爱的好姻缘,可成,可成!”
虽听着话好,郦娘子仍愁眉不展,道,“我也觉得是门好亲事,可我那女儿死活不肯松口,道长可有破解之法?”
老道单独拿起郦寿华的八字细看,又掐指算了一番,道,“这小娘子幼年丧父、青年别婚,命中本该有一段无依无靠的路程需得自己走。
不过红鸾星动,佳缘将至,桃花纷至沓来,正是情缘萌动之象。
然红鸾星周边尚有杂曜相扰,良缘未稳,火候未到。
依老朽之见,娘子不妨暂且放手,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日,便是缔结良缘之时。
且我观这小娘子命格富贵,日后当有诰命加身。”
一番话说得两位娘子眉开眼笑,郦寿华能做诰命,那不就是说杜仰熙日后官运亨通?
郦娘子惯是个仔细会过日子的,又追问道,“烦请仙长帮我女婿算算官运如何?”
她似觉这要求有些为难人,讪笑道,“随便算算就行,主要是马上要到授官的时候了,我心里实在焦急……
不用算得太细致,只给个大概方向即可。是留在京中,还是外放?
外放是去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杨琬知这老道只擅姻缘,不擅别的,可又劝她不住。
老道无奈,只好又看杜仰熙的八字,道,“此子年少英才,官运亨通。
不过为官之道,三分天意,七分人为。即便命中可做宰相,也需细心谨慎,既要爱民如子、事必躬亲,又要心思灵活、事事通达。”
谁料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人却是个六亲缘浅的劳碌命,上无亲长相助、下无兄弟帮扶……”
郦娘子正听得欢喜,抓住杜娘子的手不住雀跃,听到后面却吓得松开手,急问道,“六亲缘浅?那不成了天煞孤星了!”
杨琬解释道,“道家所言六亲,乃父母、兄弟、夫妇。杜郎君是家中独子,自然没有兄弟……”
郦娘子恍然大悟,不待杨琬说完、又问道,“那可是将来夫妻不睦?”
老道反问,“何为夫妻不睦?相伴终生却整日吵闹算不睦,还是夫妻恩爱却天各一方算不睦?”
这话让三人都摸不着头脑,郦娘子性子急躁,耐不住他的一连串反问,直白问道,“你就直说这妨不妨事?”
老道哈哈大笑,“像梁鸿孟光那般举案齐眉的夫妻,在老朽看来也算不睦,谁家夫妻能一辈子不红脸?
妨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琬忽然想起一事,对郦娘子轻声道,“即便夫妻之间无碍,可他还有寡母在堂。
若真的六亲缘浅,岂不是说他侍母不孝?
对扶养他长大的寡母都能弃之不顾,难以托付终身……”
她话说一半,惊觉杜娘子就在一旁,自觉失言,忙又住了口。
郦娘子拼命拦她不住,两人皆心中忐忑,忖着杜娘子的脸色,却未见一丝的伤心之色。
老道见多识广,见她二人如此还有甚不明的。
捻起写着杜仰熙八字的纸张看了又看,狐疑道,“怪哉,小老儿虽与别的不大通,却甚少有算不准的时候?
这纸上之人明明早年丧母、青年丧父,怎的你们却说他母亲却尚在人世?”
老道又看杜娘子的面相,道,“这位娘子命中本无子,可……”
郦娘子猛地打断他的话,生怕说出些什么不中听的来,急切道,“不算了不算了,什么牛鼻子老道,连人家有没有儿子都算不清楚,还算什么姻缘!
定是个坑蒙拐骗之徒……”
说着便要扶杜娘子往外走,直把老道气得吹胡子瞪眼。
杜娘子忙拦道,“没错,没错!仙长算得极准,若他那没良心的父亲能立时死去,我定日日来仙长跟前叩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