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福斋连着关了两日,这两日里,杨羡陪着郦家女眷将东华门到东水门一路的早、晚市逛了个遍,众人都觉得收获颇丰。
郦娘子、郦寿华、郦康宁、琼奴尝遍了各家珍馐,欢欢喜喜地研制自家的精巧点心。
郦好德与郦乐善看遍了市场上好玩的玩意和热闹,只觉得汴京繁华无比,流连忘返。
杨羡得乐善整整陪了两日,终于一解相思之苦。
待三日后六福斋再开门,已是焕然一新。
今日御街上风和日丽,樊楼门前停着一辆板车,上面放着几坛酒水,看样子是要送与哪大户人家。
柴安正亲自检查捆绑的绳索是否结实。
忽听对面人声鼎沸,抬头才见是六福斋重新开业。
德庆吃惊不已,喊道,“郎君,您瞧!”
柴安沉声道,“我没瞎!”
六福斋临街宽阔的门面此时被隔成了三个小间。
左边竖旗迎风招展,上书“郦家上色沉檀拣香铺”。
右边小小的一间摆放着各类书画、古董,正对马路的那面墙上挂着“集闲聚宝”四个大字。
中间仍是做茶水生意,门口的阶上摆着四时鲜花、时令水果与一个个小巧的藤编食盒。
食盒里装的点心比一旁的鲜花还精致小巧,似是放足了蜜糖,引得无数蝴蝶围绕其上,想要隔着纱帘一亲芳泽。
茶坊门前,郦娘子正站在花边上与一群读书人说话。
一书生道,“小小的门店竟能集齐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四大雅事,当真是无比稀奇!”
郦娘子笑道,“真真假假我说了不算,还得各位进去一看便知!”
读书人蜂拥而入,郦娘子得意无比,吩咐小罗道,“把招牌挂高点儿,再高点儿!”
柴安便在郦娘子专心挂招牌的毫无留意之下,大摇大摆地进了六福斋内。
里面的陈设还是那些,不过是换了位置,又特意添了些香炉、丹青之类的陈设。
柴安蹙眉,觉得也就那样,没什么特别之处。
谁料转身却见与“集闲聚宝”相邻的雕花屏风、旁边的那面白墙上,正挂着一幅《枇杷孔雀图》,不论是画风还是画技都与他厅上的《双喜图》如出一辙。
柴安低声问道,“崔郎君又出好画了?”
德庆摇头道,“小的不知啊!他一个不知名的穷画师,买颜料的钱都是郎君给的,怎会有画了不先送来咱家?”
送不送的不清楚,但眼前这幅却正是崔白新作,由杨羡重金购买的佳品。
只这一幅画,便引得无数学子驻足,吟诗夸赞起来。
店中客人有的调香、有的插花、有的品茶、有的挥毫泼墨、有的拨弦抚琴…端的是自得其乐。
小小的六福斋竟不似一个茶肆,倒像是哪家办的雅集。
一喝茶的书生笑道,“雅致是雅致,就是小气了些,不似樊楼那般舒朗豪阔。”
茶博士赔笑道,“郎君说笑了,您在樊楼一天的花费就够在咱们这里消费一月了。”
另一名书生摇头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提钱,没得沾染了世俗。”
又一位书生道,“焚香插花,要的就是平心静气,小一点好啊,精致!”
转头又见几个客人捧着个古董花瓶正围着一掌柜模样的人,要他帮忙品鉴。柴安定睛一瞧,不是杨家珍宝斋的吴掌柜又是哪个?
德庆自也认了出来,吃惊道,“怪道她们没有求上门来,竟是攀上了杨家!我就说这楼当时是杨家买的,郎君还非说我打听错了……”
谁料俩人才站了片刻,便被郦娘子发现,拿起扫帚往两人脚下猛扫了几下。
柴安吓了一跳,立时后退了几步。
德庆护着柴安,道,“你这人,哪有往客人脚底下扫尘的,这就是六福斋的待客之道吗?”
郦娘子嗤笑道,“你们樊楼什么好东西没有,偏要来我这里照顾生意?别是看我今日生意好,又要来学一学,卖些五文一碟的点心抢生意吧!”
柴安强笑道,“亲戚之间,何需如此?”
郦娘子横眉倒竖,冷笑道,“谁跟你家是亲戚,没见过哪家的亲戚巴不得让人饿死的。
小店地狭微贱,搁不下您这两条金贵的腿,还是快回自家去吧,别碍了我家的生意!”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引得附近客人都瞧了过来。
柴安平日何曾被人这样鄙夷过,当即臊得满脸通红、以扇掩面,带着德庆仓皇离去。
郦娘子冲着那两人狼狈的背影,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狠狠啐了一口。
六福斋的生意就这样好了起来,很是有了一批稳定的客源。
她们本就做惯了读书人的生意,有了进账,又把洛阳的那套搬了过来。
今日以“花”为题办个诗会,拔得头筹的送“四合香”一盏。
后日以“鸟”为题来个雅集,投票最高者得文房四宝一套。
诸如此类,花样百出,饶是柴安想学也拉不下脸面,六福斋渐渐便在御街边上站稳了脚跟。
谁料好日子没过几日,郦二娘福慧却又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家。
原来自二人回到汴京,带来郦福慧怀有身孕的好消息,范家很是其乐融融了一段时日,端的是家宅和睦。
谁料几日前,范娘子突然与郦福慧商量起给范良翰纳妾一事。
她道,“寻常人家的娘子若是有孕,不好服侍官人,定要给他找一两个可心人入房内服侍。
若是你觉得外面买的不放心,不如将你身边的秀儿提拔做个通房也成啊!”
秀儿是郦福慧从洛阳嫁来时,郦娘子特意送来的,与春来一样自小在郦家长大,最是妥帖贴心。
听范娘子这话,不只郦福慧脸色大变,就连秀儿也连连摇头不肯。
范娘子见两人似是不乐意,也不恼火,又笑道,“咱们这样的富贵人家,便是翰哥儿不肯,也得有几个人放在屋里,免得外人看了说他夫纲不振,也议论你悍妒。”
福慧的眼中似是要喷出火来,仍咬牙忍道,“阿婆这话可问过官人不曾?”
范娘子摆手道,“这些后宅里的事情自有咱们女人做主,郎君们懂些什么?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家还有三个妹妹未许配人家。你母亲心大,自是要给她们找个好门户。
可汴京比不了洛阳,稍微称得上的人家成亲前便要仔细打听,夫妻伉俪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称得上是佳话,可在他们那样的人家看来就是善妒了。
咱也不说别的,就说你那杨姐姐家里,她父亲不也有一两个老妾养在家中?”
范娘子不知,杨德茂何止一两个老妾。
自打陈孝姑事发,他与罗氏便彻底夫妻情灭,罗氏再不管他的事,竟由得他接连养了许多妾室通房。
杨琬杨珠自然更不敢管,只要不闹到外面,便由着他胡来。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点风声传到外面。
见她说起杨家,郦福慧便知自家阿婆是有备而来,仍是咬牙不认,“我可不敢做官人的主,得他自己点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