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的少年?”
“糟了,要撞上了!”
眼见失控的马直直冲着杨羡而去,似是躲闪不及将要撞上,学子们大惊失色。
有善骑射者想要冲过来救援,哪还来得及?
杨羡本人也十分意外,才刚看着一年轻学子失手坠马,转眼就见那马到了自己跟前。
自勤恳读书这几年来,杨羡没什么爱好,就爱骑马打猎。何况几年前被吴家的惊马带出城时受了一回不大不小的伤,他认为是自己技艺不精之故,故而闲暇时更热衷于此道。
眼看马到了跟前,便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侧身躲开,伸出左手抓住缰绳便翻身上了马。
待坐在马上向前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又驱赶马儿回到校场之上。
此时试图来救人的两个学子已围了过来。
“太危险了,你怎么突然就出现在校场边上?”一个年约三十许的中年学子问道。
教场一圈用矮墙隔开,门口还放着栅栏,若不是马儿方才冲出只怕如今他还被关在外面,杨羡疑惑他从哪得出“突然出现”这个认识的?
另一位稍年轻些的学子替杨羡辩白,“明明是马冲了出去,若不是他拦下,说不得就要伤到别人。
他才多大,你不问问他有没有吓到就罢了,怎么还冤屈人?”
说着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斗起嘴来。杨羡见两人争吵,刚想劝架。谁料俩人谁都没分给他一丝的目光,甚至都没有放在彼此身上,而是偷偷在瞄远在校场那端、身穿暗红色劲服的高大男子。
他这才看出他们并不是真的在争吵,而是借机在偷懒。
那应是教课的武夫子,方才马儿奔逃时毫无动作,这会儿却已挥马赶来,远远地呵斥道。
“赶紧回去,加跑十圈,跑不完不许歇着!”
场内外顿时一片哀嚎,这两个学子们闻言脸瞬间皱成一团,不情不愿地骑马离去。
方才从马上坠落的年轻学子这才姗姗来迟,挨了武夫子的一记白眼,又来牵杨羡手中的缰绳。
杨羡归还马匹正想退出场外,那学子见武夫子走开,便借机想与他多说两句。
“你是哪家的郎君?这骑马的功夫真好,刚才露那一手简直绝了,那么高的栅栏是怎么越过来的?”
杨羡又回头看那栅栏,不过四五尺高,有何越不过来的?还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当即笑道,“你若想学回头我教你。”
那学子只当杨羡客气,低声说道,“可是学不了,你下次尽量不要来这里闲逛,林夫子严肃得很,最烦有人在他课上捣乱。”
他似是将杨羡认作是哪家大人带来玩耍的亲眷,慕太学之名进来一观。
“谁是林夫子?他么?”杨羡看向骑马远去的红色背影。
年轻学子吐槽。“不是他还是哪个?人见人怕的林魔头。”
杨羡轻叹,“那估计不行诶,以后我还得同你们一起上骑射课呢。”
年轻学子大惊,盯着他上下打量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我是人字班新入学的杨羡,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哦哦,我是罗瑗。”
杨羡在太学的读书生活便以此开始,很快就与人字班的其他同窗打成一片。
一来是他小小年纪已中了举人,大家羡慕得紧。二来是对一群只知念书疏于骑射的他们来说,有个亲近的同窗能春风细雨地开小灶,总比去林夫子那里挨白眼要强得多。
杨羡其实觉得这些学子才接触到骑射科,跟不上进度也是在所难免。可惜林夫子武将出身,没许多细腻的心思,不了解他们大多出身贫寒或末流小官之家,能读书明理已是很好,哪里还能会其他?
而说来也巧,坠马的学子罗瑗,恰与杨羡同一屋舍居住。
那日两人自我介绍后,罗瑗被林夫子呵斥回了校场,等他在回头去考,场外哪还有杨羡的身影。
待吃过饭食回房,才开房门就乍见屋内迎面多了扇小小的十分精致的竹子屏风。
他忙退出门外仔细瞧,发现确实没有进错门才又进门,发现整个房间焕然一新。
脏污掉渣的灰墙被白绢覆盖,挂了几盏壁灯,门边新添了张红木做的书案与同款的圆凳。
他刚想出声询问,就听见屏风后面、有人正发脾气,“我不过一个没留意,你竟然把房间改成了这样?”
罗瑗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还未想起在哪儿听过,就见紧贴着屏风躬身站着、只留一个模糊身影的人轻声辩解道,“咱们还不是心疼郎君,这屋子也太简陋了些。”
最先说话那人似是气急,声音又大了些,“人人都如此住得,为何我住不得?若让夫子见了,岂不是怪我轻狂?快快撤掉!”
罗瑗见状,忙出声阻止,“不不,夫子才不管这个……”
他踏步想往里走,又觉得脚下触感不对,不似以往硬邦邦还有些硌脚,低头一瞧,才发现原本地面也铺了一层厚厚的麻席,忙又退了出来。
里面的人已迎了出来,拱手致歉,“都怪我下人不知事,弄乱了屋内的陈设,我这就命他恢复原样!”
抬头却是一惊,“啊,罗兄!”
罗瑗笑道,“杨贤弟,我听着就是你!”
屋内的两人正是杨羡和千盛,杨树生却不知哪里去了。
“你可千万别让恢复原样,有能整洁舒适的好地方,哪个要住原来的破屋子?”
杨羡本来担心他们擅作主张,惹得同屋学子觉得他故意显摆,谁料罗瑗竟如此大度,看着也不似那心思敏感的穷酸学子在故作大防。
只听罗瑗又道,“夫子才不管这些个小事,谁想添置些什么都随意,不信你去隔壁瞧瞧,陈设摆的更多、花花绿绿,可没你家人布置的如此雅致。”
千盛小声嘀咕,“就是,杨主事问过才让我们改的。”
他话音未落便换来杨羡的一记白眼,惹得罗瑗觉得他们少年心情、怎那端可爱,憋笑道,“以后搬走了恢复原样就好,不值什么的。”
他手中还拿着早上骑马时带的襻膊,绕过屏风就想放到自己床上,不料却见里面也改了模样。
窗下的空地上摆了张崭新的翻斗柜,一只漂亮的花瓶中插着几只漂亮的菊花。花后的木窗已用明纸糊过,阳光穿过温暖地照在两张床上。干净厚实的被褥已被叠得整整齐齐,属于他的灰色铺盖已规矩地被摆在一旁。
“这……”罗瑗指着自己的被褥张大了嘴。
杨羡以为他要生气,谁料罗瑗却高兴地说道,“正愁入冬没有厚实的被褥,你就为我添置了。杨贤弟,这该如何让我谢你啊!”
真是惊喜连连的入学体验,让杨羡十日后见到来接的吴三郎时仍不住口抱怨。
“你都不知道他们那些人看着年龄挺大,一个个的幼稚得紧。见我给罗瑗换了新的被褥,当面就说酸话,说罗瑗走了狗屎运,被分来与我同睡。嚷嚷着让我不能厚此薄彼,得把他们的被褥也换了。杨主事现去外面买了二十套!”
吴三郎见他脸上挂笑,就知他不是真心,故配合的大吃一惊,“太学中还有如此爱占便宜的人?入学光考究学问,不看人品么?”
杨羡笑道,“我初时也以为这样,后来才发现他们只是觉得好玩。”
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紫檀木的毛笔。
“你看这根笔,一套被褥换的。”
吴三郎接过,木质温润、笔锋尖锐,正是上好的紫檀和塞北最佳的紫貂毛,端的是难得的精品,只这根笔就能换百套苏绸最好的被褥。
杨羡又道,“穷的是真穷,有钱的也是真有钱,我这样的家境在里面也就个能排个前五吧。”
吴三郎听得直咋舌。
“你不知道,这太学的饭食还不如张娘子做的大锅饭。”
杨羡似是憋了十天,吐槽的话一句接一句,“住的也不如咱们白马书院好。
哦,不,是我们人字班住的还不如白马书院好,地子班和天子班住的都是好地方,屋舍又大又宽敞,只有人字班的两个小院,唉……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