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濡须口
淝水之上,阴云密布,战鼓声震天动地。诸葛恪立于楼船甲板,江风猎猎,吹得他衣袍翻飞。他眯起眼睛望向对岸,只见曹军水寨旌旗招展,黑压压的战船在水面上排开,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报——!\"斥候急匆匆跑来,单膝跪地,\"启禀都督,前方水域发现大量铁锁横江,我军战船无法通行!\"
诸葛恪闻言,眉头猛地拧成一团。他快步走到船头,俯身查看。浑浊的江水中,隐约可见手臂粗的铁链纵横交错,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他猛地一拍栏杆,震得整艘船都微微晃动:\"曹贼果然早有准备!\"
身旁副将朱桓抱拳上前,铠甲发出铿锵之声:\"都督,末将愿率赤马舟清理河底铁锁!\"
诸葛恪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位吴郡朱氏的将领。他想起临行前父亲诸葛瑾的叮嘱:\"此战不仅要破敌,更要趁机削弱吴郡士族的力量...\"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沉声道:\"朱将军小心行事,本督在此为你压阵。\"
朱桓不疑有他,立即抱拳领命。他转身时,胸前的护心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很快,一千精锐水鬼集结完毕,他们身着轻便皮甲,腰间别着锋利的短刀,个个都是吴郡士族精心培养的死士。
\"弟兄们,随我下水!\"朱桓一声令下,率先跃入江中。水鬼们紧随其后,像一条条游鱼般潜入水中。江面上顿时泛起无数细小的气泡。
对岸的曹璟站在旗舰甲板上,手扶佩剑,冷眼旁观。当他看到水中泛起的气泡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果然来了。\"他转头对身旁的钟会道:\"士季,该你出手了。\"
钟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张俊秀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阴冷:\"末将早已准备妥当。\"他猛地一挥令旗,早已埋伏在两岸的士兵立即行动起来。
\"倒油!\"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将一桶桶粘稠的火油倾倒入河。黑色的液体在江面上迅速扩散,形成一片诡异的油膜。
\"放箭!\"
数百支火箭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落入水面。\"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淝水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烈焰腾空而起,足有数丈之高,将天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水面上的赤马舟首当其冲,瞬间被烈焰吞噬。木制的船体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很快便化作一团团燃烧的火球。更惨的是水下的水鬼们,滚烫的江水让他们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个精锐死士像煮熟的虾米般浮上水面,皮肤已经被烫得通红起泡。
朱桓挣扎着浮出水面,他的头发已经被烧焦,脸上布满水泡。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对岸,正好看见曹璟冷漠的目光。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但为时已晚。
东吴楼船在江面上微微摇晃,陆抗站在甲板上,只觉得脚下的木板仿佛在燃烧。他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中隐约可见朱桓率领的水鬼们在火海中挣扎的身影。那些都是吴郡最精锐的水军啊!他们曾在长江上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却在烈火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都督!\"陆抗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诸葛恪面前。他的脸色煞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朱将军他们...\"
诸葛恪抬起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年轻的都督站在船头,江风拂动他的衣袍,却吹不散他脸上那层冰冷的面具。\"战局已定。\"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稍安勿躁。\"
陆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可那是我们一千精锐啊!他们还在火里!\"他的声音几乎要撕裂开来,手指不自觉地指向那片燃烧的江岸。那里,最后几个水鬼的身影正被火焰吞噬。
诸葛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战争总要有人牺牲。\"他说完便转过头去,继续观察对岸的战况。没有人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快意——这些吴郡士族的私兵,死得越多越好。等战事结束,看那些老家伙还怎么在朝堂上指手画脚。
江面上,朱桓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这位老将最后挣扎着想要爬上岸,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火浪彻底吞没。对岸的魏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曹璟站在船头,望着这片燃烧的江岸,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这场大火不仅烧死了东吴的精锐,更烧出了魏军的威风。
而在东吴旗舰上,陆抗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死死盯着诸葛恪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位他曾经敬仰的都督,身影竟是如此陌生。他无意识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浑然不觉疼痛。
江风裹挟着焦糊的味道扑面而来,陆抗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怀疑的神色。这场大火,不仅烧死了吴郡精锐,更烧毁了他对这位年轻都督的信任。他突然想起父亲陆逊临终前的嘱托:\"抗儿,为将者当以士卒性命为重...\"想到这里,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
远处,最后一缕黑烟消散在江天之间。这场精心策划的火攻,带走的不仅是千余吴军将士的性命,更在东吴年轻一代将领的心中,埋下了深深的裂痕。
战争还在继续——
淝水之上,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诸葛恪站在高耸的楼船甲板上,冰冷的眼眸中倒映着远处惨烈的战况。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船舷,发出\"笃笃\"的声响,心中暗自盘算:朱桓部已经完成了清理铁锁的任务,现在该轮到陆抗了。
\"传令陆抗部出击。\"诸葛恪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随意。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目光依然锁定在远处的水寨上。
副将唐咨闻言,额头顿时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犹豫着上前一步,抱拳道:\"大都督,陆将军所部只有三千人,而且都是轻装斗舰,恐怕......\"
\"执行命令。\"诸葛恪终于转过头来,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唐咨只觉得后背一凉,立即噤声退下,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此时的陆抗正在战船上整备军械。当他接到军令时,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他抬头望向远处尚未散尽的硝烟,那里还漂浮着朱桓部将士的尸体。他心中已然明了——这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
\"将军,诸葛恪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副将陆明愤恨地说道,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围的陆氏子弟兵也都面露愤懑之色。
陆抗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他们大多是吴郡子弟,不少人还是陆家的远亲。\"慎言。\"他低声喝道,\"准备出击吧。\"
随着号角声响起,陆抗率领着三千陆氏子弟兵登上斗舰。这些轻便的战船在江面上排开,如同一片片落叶般脆弱。陆抗站在船头,江风带着硝烟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眼眶发红。
斗舰缓缓驶向曹军水寨。随着距离拉近,陆抗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寨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他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防御,仅凭三千轻装水军如何能攻破?
突然,一阵刺耳的破空声从后方传来。陆抗心头警铃大作,猛地回头望去。
\"小心!\"他大喊出声,但已经晚了。铺天盖地的巨石和弩箭从后方楼船上呼啸而来,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这些攻击根本不分敌我,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陆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兵被一块巨石砸中,瞬间血肉模糊。不远处,一艘斗舰被三支巨型弩箭射穿,船体开始倾斜,士兵们纷纷跳入水中逃命。
\"将军!这是诸葛恪在背后放冷箭!\"陆明捂着流血的手臂,愤怒地喊道。他的战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却依然死死护在陆抗身前。
陆抗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环顾四周,原本整齐的舰队已经七零八落,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吴军士兵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淝水,在夕阳下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他终于明白了——诸葛恪这是要借曹军之手,消灭他们这些吴郡士族的私兵!
\"卑鄙!\"陆抗一拳砸在船舷上,木屑刺入指节,鲜血顺着船板滴落。他数了数剩下的船只,能作战的士兵已经不足千人。远处,曹军的战鼓声越来越近,而身后的楼船却开始缓缓后撤。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浑身浴血的将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围拢过来,他们的铠甲上布满刀痕,眼神中透着深深的绝望。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满是血污的脸上,映照出一张张写满疲惫的面容。
陆抗缓缓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江风中夹杂着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看不出丝毫犹豫。
\"传令,升起白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什么?!\"副将陆明猛地抬头,布满伤口的脸因震惊而扭曲,\"将军,您说什么?\"
\"向曹璟投降。\"陆抗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环视四周,看着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声音渐渐坚定:\"与其白白送死,不如留得青山在。\"
陆明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陆抗决绝的眼神后沉默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白布被撕扯成旗,缓缓升起。在血色残阳的映照下,这面简陋的白旗显得格外刺眼。陆抗望着越来越近的曹军战船,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他想起临行前哥哥陆凯的嘱托,想起族中老小的期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当他回头看到身后仅存的数百将士时,他知道,这是保全陆氏子弟的唯一选择。
远处楼船上,诸葛恪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船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陆氏私兵,不过如此。\"
\"大都督,我们现在......\"副将唐咨小心翼翼地开口。
诸葛恪转身,衣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传令全军撤退。\"顿了顿,又补充道:\"就说陆抗叛变投敌,我军不得不暂避锋芒。\"
副将唐咨低头应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敢直视诸葛恪的眼睛,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位大都督的手段,让他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寒而栗。
凉风呜咽着掠过甲板,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背叛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