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二年的暮秋,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皇宫内的梧桐树叶已经泛黄,随着秋风片片飘落,铺满了殿前的石阶。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给本就肃穆的宫殿更添几分凄凉。
曹叡斜倚在龙榻上,苍白的面容在烛光下更显憔悴。他感到体内的生机正如同殿外的落叶一般,一点一点地消逝。曾经有力的手掌如今瘦骨嶙峋,握着锦被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望着殿顶的藻井,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陛下,该用药了。\"中常侍辟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汤药走近,眼中满是忧虑。他看着这位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却形销骨立,不由得鼻头一酸。他记得陛下登基时的英姿勃发,那时的曹叡眉宇间尽是雄心壮志,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曹叡微微摆手,示意他将药碗放下。他的目光穿过殿门,望向天边如血的残阳,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大魏王朝的未来。士族门阀的势力日益膨胀,文帝一朝留下的积弊已如附骨之疽,而自己却再无余力整顿朝纲。想到这里,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不知是病痛还是忧思所致。
\"辟邪...\"曹叡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拟诏。\"
辟邪连忙跪伏在案前,取出笔墨。他的手微微颤抖,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他知道,这可能是陛下最后几道重要的诏令了。
\"扬州刺史满宠,戍边有功,加封太尉,即日回京主持军事。\"曹叡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片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想起满宠这些年在边境的坚守,心中稍感安慰。\"九江太守曹璟斩杀东吴大都督诸葛瑾,击退诸葛恪,加封安东将军,督淮南三郡诸军事。\"说到曹璟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或许能成为大魏未来的栋梁。
说到这里,曹叡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了锦帕上。辟邪慌忙上前搀扶,却见曹叡摆了摆手,强撑着继续说道:\"命...王凌任镇东将军,接替满宠...镇守淮扬...\"
\"陛下!\"辟邪的惊呼声在殿内炸响,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颤抖的双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魏明帝曹叡。那口鲜血喷洒在诏书上的声音如此刺耳,就像一柄利刃划破了寂静的朝堂。
曹叡的身体重重跌回龙榻,明黄色的衣袍上沾染了斑驳血迹。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殿内悬挂的宫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快!快去传太医!\"辟邪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转头对殿外嘶吼,\"把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叫来!快啊!\"小太监们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其中一个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又慌忙爬起来继续狂奔。
曹叡的目光涣散地望向殿顶精美的藻井,那些繁复的纹路在他眼中渐渐扭曲变形。他的思绪却异常清醒,像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淮南前线的烽火、朝堂上暗流汹涌的争斗、曹璟那张年轻坚毅的面庞...
\"朕...的安排...\"他艰难地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浸湿了龙榻上的锦缎。他想起昨日批阅的军报,想起那些虎视眈眈的吴蜀联军,想起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边防部署。这些心血,会不会随着自己的离去而付诸东流?
殿外的秋风呜咽着卷过廊柱,将满地枯叶掀起又抛下,发出沙沙的哀鸣。一片落叶被风卷入殿内,轻轻落在曹叡的手边。他想要伸手触碰,却发现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陛下!太医马上就到,您一定要撑住啊!\"辟邪跪在榻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曹叡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曹叡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仿佛看见年轻的曹璟站在淮南城头,身后是猎猎作响的魏字大旗;又仿佛看见司马懿在朝堂上深沉的目光,那目光中藏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些影像交织在一起,让他本就混沌的思绪更加混乱。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太医们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官靴踏在殿前石阶上的声音越来越近。但在曹叡耳中,这些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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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建业城外,秋风萧瑟,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孙权身着绛紫色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率领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外列队等候。他双手背在身后,不时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眉头微蹙,显露出内心的焦虑。
\"来了!\"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孙权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支队伍缓缓向这边移动。比起三个月前出征时的旌旗招展、盔明甲亮,此刻的军队显得格外萧条。旗帜残破不堪,士兵们步履蹒跚,不少人还带着伤。但孙权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上前去。
\"爱卿辛苦了!\"孙权热情地握住诸葛恪的手,感受到对方手掌上粗糙的茧子。他转身对身后的百官朗声道:\"诸葛恪临危受命,不失大将本色,击退曹贼大军,顺利将大军带回,颇有当年其叔父诸葛亮的风采啊!\"
诸葛恪闻言,眉梢不自觉地上扬。他强压住嘴角的笑意,躬身行礼道:\"全赖陛下厚爱,将士用命,臣不过是尽本分罢了。\"说着,目光扫过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心中却涌起一阵得意。虽然折损了不少兵马,但能全身而退已属不易,更何况还击退了魏军的追击。
站在百官之首的顾雍眉头微蹙,花白的胡须轻轻颤动。他余光瞥见身旁的步骘也在暗暗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张承站在稍后的位置,手指不停地捋着胡须,心中暗想:\"朱桓将军战死沙场,诸葛瑾都督为国捐躯,陆抗更是举族北投,这仗打得......\"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孙权兴高采烈的样子,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得将满腹疑虑咽回肚中。
步骘悄悄挪动脚步,凑到顾雍耳边,压低声音道:\"折损大将数员,损兵数万,就这也算凯旋?\"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顾雍轻轻摇头,用眼神示意他噤声,生怕被龙颜大悦的孙权听见。
然而孙权似乎全然不觉群臣的暗流涌动。他突然用力拍着诸葛恪的肩膀,朗声道:\"朕心甚慰!即刻下诏,册封诸葛恪为太子太傅,威北将军!\"
此言一出,身后的群臣顿时响起一片低声议论。老臣们面面相觑,年轻官员则交头接耳。诸葛恪却已迅速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高声道:\"臣叩谢陛下隆恩!必当肝脑涂地,报效国家!\"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回荡在整个建业城外,当他的脸贴着冰凉的地面时,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礼毕起身时,诸葛恪的目光不经意间与站在后排的孙奉相遇。孙奉是孙策之孙,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他。想起陆家全族北迁之事,诸葛恪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被志得意满所取代。他整了整衣冠,昂首挺胸地站回队列。
孙权兴致勃勃地拉着诸葛恪并辔而行。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在两人马前打着旋儿。孙权大笑着讲述着对未来的规划,诸葛恪则不时附和,言辞间尽是恭维之语。
跟在后面的百官却都沉默不语。顾雍和步骘并肩而行,两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可怕。张承走在最后,望着前方谈笑风生的君臣二人,又看看满地枯黄的落叶,不由得长叹一声。秋风呜咽着从队伍中穿过,卷起的落叶在空中盘旋飞舞,仿佛在为这场所谓的\"凯旋\"奏响一曲凄凉的挽歌。
队伍行至宫门时,天边残阳如血,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诸葛恪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的百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轻轻挥动马鞭,跟着孙权昂首进入宫门,将那些疑虑与不满都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