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脚下,此刻被无垠的白雪覆盖,死寂而苍凉。
近百名幸存者,如同被惊吓过度的兽群,在茫茫雪原上各自聚拢,形成一个个界限模糊却又彼此警惕的小团体,瑟缩着抵御着仿佛能冻结灵魂的严寒。
贾老师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一团浓重的白雾,随即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连日来的饥饿与刺骨寒冷,早已榨干了她本就孱弱身体里最后一丝暖意,此刻更是让怀中孩子们那一张张本该充满活力的小脸,愈发显得蜡黄瘦削,眼窝深陷,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一个女孩的小脸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出血丝,仰起头,用一双盛满了恐惧与微弱期盼的眼睛望着贾老师。
“贾老师……”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颤音,每一个字都像被冰冻过,“山……山上那些人……他们……他们真的会……会让我们进去吗?会……有东西吃吗?”
那双纯净的眸子里,是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也是对未知命运最深切的恐慌。
贾老师的心脏猛地一揪,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酸涩与苦楚瞬间涌上喉头。
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眼眶中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牵动早已冻僵的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贾老师伸出自己那双同样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手,轻轻握住了女孩冰凉的小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会的,你放心。”贾老师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与压抑的情感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一定会的!老师向你保证!”
她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说服孩子们,更像是在给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注入一丝虚妄的慰藉。
远处,一些更为强壮,也更为冷漠的幸存者团体中,隐约传来几声粗鄙的咒骂与不屑的嗤笑。
“哼,一群傻子!还他妈指望别人发善心?在这鬼地方,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靠自己抢?”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唾了一口浓痰在雪地上,眼神如同饿狼般扫过贾老师和孩子们,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更多的人,则只是用一种麻木到近乎冷酷的眼神,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仿佛贾老师和孩子们的挣扎与期盼,不过是末世这幅残酷画卷中,一抹无关紧要的点缀。
他们的心,早已被无尽的绝望与饥饿磨砺得坚硬如铁,再也容不下半分多余的同情。
许平升目光如冰,扫过山下雪原上那些形态各异的人群。
争抢食物的撕咬,绝望的哭嚎,还有角落里阴冷的算计,尽收眼底。
他眉头紧锁,寒风吹动他额前碎发。
“末世从不缺死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青峰山,只接纳能遵守规则的活人。”
马俊杰站在一旁,默然点头,深知许平升话中分量。
许平升转向谢雨辰:“像上次一样,找块大点的床单,写清楚我们的规矩。”
谢雨辰颔首,清冷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很快,一块巨大的白色床单,用木炭写满了醒目黑字,在风雪中被高高挂起。
游客中心外墙上,那几个大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饥寒交迫的幸存者人群中。
“……按序登记……接受检查……服从管理……贡献劳动……”
每一条都清晰、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人群瞬间鼎沸。
有人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救了!有规矩就好,有规矩就能活!”
也有人破口大骂,觉得尊严受辱,指着山坡方向,唾沫横飞。
更多的人,则眼神闪烁,快速盘算着这规则背后的利弊得失。
雪地中,贾老师将怀中几个瑟瑟发抖的学生搂得更紧。
她颤抖着手,从冻裂的树皮缝隙里,小心翼翼抠下几点嫩绿的芽苞。
那芽苞带着冰雪的寒气与泥土的腥味。
她将芽苞分给孩子们,声音嘶哑:“吃下去。让他们看见,我们……我们有诚意。”
孩子们默默接过,小口咀嚼,眼中是茫然与微弱的希望。
不远处,程哥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个面露犹豫的同伴低吼。
“都他妈别愣着了!想活命就过去排队,接受搜身!”
他指着贾老师和学生们的方向:“看看人家,那些孩子都没喊一声苦!”
几个同伴咬咬牙,最终还是挪动了冻僵的脚步。
只有几道身影,在远处一辆倾覆的汽车残骸后,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原先庄申手下的几个混混,此刻正缩着脖子,啃食着不知从哪偷来的草根。
他们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嘲笑着远处那些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人。
“一群傻x,还真信他们会管饭?”
浑然不觉,青峰山防御工事高处,刘海涛正举着望远镜。
冰冷的镜片将山下每个人的举动清晰放大。
他手中的笔记本上,一个个名字旁边,被画上了不同的记号。
“我们不是慈善团体。”谢雨辰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下山,清冷如雪。
“想加入,就必须遵守这里的每一条规则。”
“任何试图欺瞒、或者破坏秩序的行为,青峰山的规矩,就是律法!”
话音未落,冯震带领一队持枪士兵,迈着整齐步伐,从山上走下。
雪亮的刺刀在阴沉天色下,反射着慑人的寒光。
他们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士兵们在雪地上迅速拉起警戒线,隔开登记区域。
冯震走到队伍最前方,目光如电。
贾老师护着学生们,第一个走上前,膝盖在寒风中不住颤抖。
“姓名?以前做什么的?这些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冯震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贾老师紧绷的神经上。
“我……我叫贾红云,以前是……是数学老师。”
贾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死死抱紧身前的孩子。
“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求求你们,带上他们吧!他们能干活!”
她几乎要跪下去。
冯震看着她冻得发紫的脸,和那双充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
又看了看她身后那几个衣衫褴褛,却努力挺直小身板的孩子。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的表现,尚可。可以留下察看。”
“但孩子们,也必须参与力所能及的劳动,这里不养闲人。”
贾老师闻言,泪水夺眶而出,连连鞠躬:“谢谢!谢谢你们!”
她身后的学生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安心。
许平升在缆车上站的观察哨,用望远镜静静看着这一切。
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能清晰看见贾老师瘦弱的背影。
她正蹲下身,用自己破旧的衣袖,小心擦拭着一个女孩脸上的冻疮。
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始终挺得笔直的脊梁,让他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团队初建时,自己和伙伴们在绝境中挣扎的模样。
他放下望远镜,呵出一口浓重的白气。
“其他人,通过初步甄别的,先给予三分之一的食物配给,观察三天。”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但是,那个贾老师和她的学生们……”
许平升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山下那抹瘦弱的身影。
“明天一早,安排他们做全面体检。如果没问题,允许他们上山。”
旁边的马俊杰和孙剑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理解。
雪,依旧下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
但贾老师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她紧紧握着孩子们冰凉的小手,望着青峰山上那些有序忙碌的身影。
看着那些士兵开始分发少量的食物和御寒衣物。
看着受伤的人被引导到临时医疗点。
一种名为希望的暖流,在她早已冰封的心底缓缓流淌。
眼眶再次湿润,这一次,却是滚烫的。
在这个绝望的末世雪天,她和孩子们,终于抓住了活下去的曙光。
而青峰山那沉重而坚固的大门,也正为更多在绝望中挣扎的人们,缓缓开启一条生路。
虽然这条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