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丹的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冷了?
贝拉穿着单薄的里衣,站在寒风刺骨的夜晚之中,双目失神。
也许很早之前就这么冷了,至少是在那次大涨水后。
自己的丈夫和父母被海水吞没,赖以生存的房屋也被淹埋于冰冷的水下。
但没有关系。
头发湿漉漉的女人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最起码...要照顾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拥有幸福的人生后再去陪着丈夫,与父母团聚。
可...就连这最后的承诺她都没能做到。
对女儿的爱意与良心的谴责反复鞭打着女人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最终不堪重负的她难得强撑着身体将墙壁家具统统换成白色——那是丈夫最喜欢的颜色,纯洁高雅,就和他一样。
她手握着小刀,尖锐的刀锋紧紧贴在温热的皮肤上。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丈夫与父母就在身旁朝着自己招手,就连乖巧可爱的女儿也像从前那般贪玩地扯了个鬼脸,张开手似邀请着女人。
女人饱含热泪,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无踪,尖锐的刀刃割开皮肤...
叩叩——
谁在敲门?
————
“贝拉女士和...”
一道沉稳的男声将贝拉从虚幻的回忆中拉回,她缓缓垂下头,看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人。
“达尔小朋友,是吗?”
靠在树干小憩的达尔浑身一抖赶忙摇摇头清醒过来,眼睛都还没睁开身子就已经站了起来,“在!”
“大人,您是...?”
贝拉弯腰从地上拾起披在男孩身上的外套,轻轻抖了抖后询问道。
“叫我西索尔就好,大人免了吧。”西索尔点点头,递出手中两杯冒着热气的温水,“一名复律庭的复律官而已,接到莫洛斯大人的指令来照顾二位。”
贝拉的眼中顿时燃起希望,她几乎是颤抖地抓着男人的手腕,迫不及待询问道。
“莫洛斯大人他...?”
“莫洛斯大人念在夜晚寒冷,于是派我来为二位安排住所与吃食,先跟我来吧。”
西索尔将杯子塞入女人的手中,转过身后补充道“对了,希望二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莫洛斯大人有事想要询问你们,尽量保持好的精神面貌吧。”
达尔和贝拉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无法克制的狂喜。
太好了,神明的眷属大人并没有怪罪于他们!
眼看名为西索尔的复律官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甚至停下脚步投来询问的视线。女人赶忙拉起男孩的手,小跑着朝男人跑去,就连杯子里的水因为二人的动作洒在手上也没露出什么别的表情。
躺在柔软舒适的被窝中,女人脑中还不断回放着男人在关门离开前留下的一句话。
“‘愿你们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伴着美梦与温暖入睡’,莫洛斯大人的原话,我代为转达。”
新任神明和其眷属大人啊...
贝拉死死压抑着喉间的啜泣,双眸却无比明亮,满是对于未来的希望。
说不定他们真的能为经历那场大涨水后满是灾难与痛苦的枫丹带来不一样的转机。
————
“贝拉女士,您能确保您所说的一切均属实且无任何隐瞒,并作为证人指认执律庭部分警员长期对枫丹居民恐吓威胁的行为吗?”
沫芒宫的会议室中,少见的聚集了不少人。
西索尔垂下眼,推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拿着笔在纸上挪动,记录下在场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是、是的...我能保证。”
贝拉拘束地坐在长桌的对侧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茶水中倒映的自己的模样。
也许是在座的几人均是身份高贵之人,让她不由得紧张起来,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复律庭新秀复律官西索尔大人、执律庭警备队队长弗兰克、检律庭出席共五位检律官......
还有...
贝拉缓缓抬起眼,与长桌对面的二人对上视线。
莫洛斯宁静如水的双眸还是有些许不自然地避开女人投来的视线,在桌上轻敲着的食指顿了顿悬在空中。
在他身旁的芙宁娜则弯着腰靠在靠椅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两只异色的手套,直到听见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氛围后才抬起眼瞥了贝拉一眼。
就连新任的水神同其眷属都出席的审判......
贝拉眼底压抑着激动,说话不自觉地带上颤抖。
不过这并不面对权威的恐惧,而是即将复仇的激动。
原先身份低贱的平民却受到了神明大人及其眷属投来的视线,高高在上的官员即将锒铛入狱,被【正义】所审判。
多么荒诞,多么富有反转,多么引人注目的一场【戏剧】?!
待贝拉再度陈述自己的经历过后,便被一位警备队引导离开会议室,与因为年龄问题暂且不允许参与到其中的达尔安置在一间房内,稍作休息。
————
“检律庭在核实判决时没有找寻到相关的漏洞吗?”
西索尔托了托滑落的无框眼镜,语气淡淡道“如此简单的掩人耳目的手法,居然可以逃过检律庭的法眼,这可真是...”
西索尔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哗然一片。
半晌后,才有一位佩戴着单框镜片的男子抬眸回嘴道。
“西索尔先生,依我看这仿佛是执律庭内部出现的管理与腐朽问题,似乎与我们检律庭并无太多关联。”被迫出声解释的检律官朱利安暗中朝坐镇于长桌顶端的二位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们检律庭只是负责根据执律庭所上交的文书核查并汇总。在执律庭内部出现问题伪造证据的前提下,纵使我们检律庭百般警惕也无法预知到这种情况。”
“执律庭确实有责任,但是你们可别把这盆脏水泼得过于干净了。”西索尔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取出一袋文件夹,并将其分发交至在座的几位手中。
原先神情还算得上是淡定自若的几位检律官顿时变了脸色,瞳孔一缩,“这...这是?!”
“梅洛彼得堡近些日与执律庭交接犯人的文书记录。”西索尔抬起双手交握,掌心朝下搁置在下颌处,冰冷如狼的视线扫过冷汗浸湿衣襟的五位检律官。
“我相信上面记录的十分清楚,在这几日内并无有名为‘艾米丽与索亚’的女性被流放至此。那么请问...”
西索尔浅淡的瞳色下锐利的光一闪而过,“检律庭在对这起案件进行核查时,到底是核查了哪些部分?”
五位检律官面面相觑,磕磕绊绊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连我这普普通通的复律官都能拿到的文书,几位检律官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阻碍的吧?”
“以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始终憋着一口气没敢呼吸的弗兰克忽然背后一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头顶。
他缓缓挪动着脑袋用余光瞥见身旁含笑,但却笑不达眼底的男人,这般熟悉的表情令他浑身打了个寒颤,欲哭无泪。
别人不清楚这只笑面虎的恐怖,与他短暂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弗兰克可记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他正是带着这么一副笑,毫不留情地告发革职了一位复律官。
法庭上风轻云淡地施压追责带来的威慑,不光是站在被告上的那位倒霉被揪到狐狸尾巴的复律官险些昏厥,就连当时负责维持法庭秩序的弗兰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当然,我在此也并不是为了追究各位检律庭同僚的责任。毕竟,这一切的源头还是由于执律庭内部的管理与监察缘故,才导致几名执律官如此猖狂,甚至能够私自拉拢警备队对下层平民进行恐怖威慑的同时,还能伪造文书,欺瞒枫丹的【正义】。”
眼看愈发松懈的检律庭已经被敲打得差不多后,西索尔收回视线,转头将矛头指向始终安安静静的执律庭。
“呃...是...确实是我的责任。”
令人惊讶的是,魁梧高壮的弗兰克在身形单薄的西索尔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缩着脖子,丝毫不敢有反驳的念头,畏畏缩缩地点头称是,起身朝在座的几位同僚行礼表示歉意,最后面向莫洛斯与芙宁娜,再次规规矩矩地又行一礼。
“我立刻去追查这三位女士的下落,并将参与到这起案件中的几人全部捉拿等待审判。”弗兰克咬了咬牙,继续说道,“待这起案件结束后,我将背负起全部责任,引咎离职,从此结束执律官的工作。”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秒。
五位检律官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讶与愤怒。
毕竟他们也同为失职,却百般推脱不敢承担责任,但身为执律官的弗兰克却果断揽下责任引咎辞职。
这顿时便高下立判,更别说还是在枫丹新任的水神与眷属大人面前!
该死的弗兰克...这不是把他们五人往火堆上赶吗?
不,应该是把整个检律庭往火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