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突然造访祝府,祝青本来以为是喜鹊上枝头,来报喜的。
却没想到,传话太监一句话就粉碎了刚才他们所以的希望。
祝青心中咯噔一下,听闻“污蔑郡主”这四个字以后,整个人如坠冰窖。
祝青起身将传话的太监拉至一旁,从袖口出给太监塞了几张银票。
“公公,这事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啊。能否请公公明示?”
太监眉开眼笑,迅速收了银票。
“祝大人不必紧张,只是传进宫中问话而已。真正的凶手已经上吊死了。”
“只不过昨天,祝大小姐在生辰宴上言辞凿凿,皇上想着应该也是一个证人。就让咱家来祝府请祝大人携一双子女入宫问话。”
祝青点点头,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
既然真正的凶手已经死了,那他们咬死不松口也就是了。
——养心殿——
元明辞将皇后扶着坐下,“母后先别哭,等会儿事情就明了了。”
安慰好皇后,元明辞看着仍然跪在地上的祝卿好,散落的长发遮住了祝卿好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元明辞蹲下身,“阿好......”
元明辞替祝卿好将散落的头发重新别到耳鬓后,祝卿好苍白如纸且遍布刮伤的小脸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皇后心痛得难以呼吸。
元明辞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她的小脸,原本姣好的面容,此时满是惊疑之色。
一直紧绷在祝卿好内心的弦,此时终于断了。
手指触碰到祝卿好的前一秒,祝卿好犹如惊弓之鸟,挥手打开那只大手,从喉咙里挤出喑哑的三个字:“别碰我!”
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苦涩,元明辞僵硬地收回了手。
李公公迈着小碎步进来,身后跟着祝青、祝融和祝词音。
四目相对,祝卿好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恨不得把祝融和祝词音碎尸万段。
祝词音从未见过这样的祝卿好,面色白了一下,瑟缩了一下身体,赶紧移开视线。
皇后率先发难,美人目似乎要喷出火来:“你们为什么要诬陷我儿?她可是你亲侄女。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祝青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皇后娘娘,此话从何说起?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害谁!”
祝词音像是哑巴了一样,不复昨日信誓旦旦的样子,鹌鹑一样缩在祝青的身后,只期盼着所有人都看不见她。
祝卿好笑了几声,像是一把破旧的二胡挣扎的发出的声音,把在场的几人吓了一跳。
“昨日,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姐姐言辞凿凿,说看见我进了偏殿。”
“既然这么重要的事情,姐姐一定看清了当时我穿的衣裳和带的首饰了吧?”
“请姐姐说说,我当时穿的什么,怎么进了偏殿?”
祝词音在进来之前就被祝青交代过,万万不能供出三皇子,否则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我只是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觉得背影像妹妹......”
祝卿好:“那你怎么敢跳出来作证人?”
祝词音情急之下难以想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理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只是猜测......”
方英“善意的”提醒祝青:“祝大人,在上吊死了的真凶曾辉身上。我搜出了一张银票,上面盖着祝府的印子。”
祝青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不用抬头也知道,一双龙目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的头顶。
“请皇上明察,臣确实是给过曾辉一张银票,但是那是用来买药的。臣的侧夫人近日久病不愈,臣就......”
方英冷笑一下,说出的话讽刺至极,
“什么药啊?价值五十万两?”
“况且,在死去的左宗正大人身上,也发现了盖着祝府印子的银票。这总不能也是买药吧?什么药啊?得到宗人府去买?”
“还是说,这不是用来买药的,这其实是用来杀人灭口的。”
祝青听闻方英的话,一时之间瞪大了眼睛,左宗正死了?!
死人是没办法为自己辩解的。
祝青打定了主意,将一盆脏水全都扣在了左宗正的头上,“臣与左宗正并不认识,那张银票兴许是偷的。”
祝卿好被他蠢得笑出了声,
“伯父,左宗正好歹也是一个朝廷大员,他缺你那一点点钱吗?”
“明明就是你买通了左右宗正,想要杀我灭口,坐实我的罪名。”
“你......你无非就是欺负我父母早逝,所以任意欺辱我!”
在场的人不由得想起那个为国为民、两袖清风的祝玄大人。
祝玄大人在世的时候,夫妻和睦,父慈子孝。为何到了伯父的身边,郡主会变得喜怒无常?
更有不少祝玄大人的故交,看见郡主这番凄惨的模样,忍不住眼眶湿润。
祝卿好声音哽咽,
“若是我的阿爹阿娘在世,他们一定不会任由我被人欺负!”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是欺软怕硬!只是看我没人疼,所以才都来踩上一脚!”
皇后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皇上,今日之事若是不能给臣妾一个说法。来日黄泉之下与妹妹相见,臣妾无颜面对妹妹。”
皇上苦笑了一下,“朕是个昏君,身边有这样的人,却没有察觉。反而觉得祝尚书劳苦功高......哈哈哈哈......朕是个昏君。”
祝青听出了一丝死到临头的意味,惶恐地大喊:“皇上!”
祝词音咬了咬牙,爬过来抱住祝卿好的大腿,“妹妹,姐姐日后再也不跟你争抢了。父亲年事已高,不能进大牢。妹妹,求你与皇上说情,放父亲一马。”
祝卿好看着这个虚伪至极的人,恶心的几欲作呕,“他买通宗人府的人想要杀我灭口的时候,我的好姐姐,你有没有一丝犹豫?你有没有,哪怕只是说一句,‘留我妹妹的性命’?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死在里面?”
祝词音眼神闪躲,当时她心里欢呼雀跃,巴不得祝卿好立刻死在里面,尸体丢出去喂狗。
祝词音:“我......”
皇帝累了一样地挥挥手,“祝尚书押入大牢,务必让他说出实情。尚书一位空缺,便让其子祝融顶替。”
祝词音一愣,顿时如获大赦,磕头谢恩,“谢皇上隆恩!”
祝融没想到泼天的富贵从天而降,自己一下子擢升到正三品,几乎把头磕破,“臣谢皇上隆恩!”
祝卿好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难以置信,竟然只是这样?!
齐姮身受重伤,现在生死未卜,竟然只是将祝青押入大牢?!
祝融不但没有任何惩罚,反而升官了?!
元明辞眼见祝卿好将要发作,上前一步跪在祝卿好旁边,在衣袖的遮盖下,紧紧握住祝卿好的手,一点一点掰开祝卿好几乎嵌入掌心的指甲。
祝卿好气急攻心,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
“噗——”
元明辞手上用力,迅速托住祝卿好瘫软的身体,“阿好!”
皇后被吐血的祝卿好吓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快传太医!”
元明辞:“父皇,阿好身体有恙,我先带她去医治。”
在转头的瞬间,元明辞压低声音对祝卿好说:“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一直到了马车上,祝卿好像是受伤的幼兽,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将自己的身体依靠在元明辞的怀里。
祝卿好开口时气若游丝,“为什么?”
元明辞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皇上,不想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只有给他们留下一丝活路,他们才不会拼死反抗。”
祝卿好讽刺地笑出声,
“屁话。他是皇上,想要处置谁,难道还需要考虑他狗急跳墙吗?什么样的狗急跳墙能击碎皇权?”
“皇上,只是不想为了一个小女子而大费周折地得罪一众王公大臣。”
“现在这个结果,也只不过是碍于皇后娘娘的颜面而已。他需要给皇后的家族一个交代。”
“我的脸面、我的性命,在皇上眼里,一文不值。”
元明辞没想到祝卿好看得这么透彻,将皇上的自私凉薄看得一清二楚。刚才准备的哄孩子的话,反而用不上了。
元明辞轻笑,“也好,能早点看清这些虚情假意也好。总好过以后被骗。”
祝卿好身体仍在发抖,试探着开口:“......王爷,齐姮怎么样?”
元明辞:“怎么......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祝卿好咬牙低头,“天潢贵胄,喜怒无常,我们这些蝼蚁的性命全在你们一念之间。我身份低微,不敢攀附厉王爷的亲戚。”
元明辞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酸胀难耐,最终叹了一口气,“齐姮没事,还活着。”
祝卿好终于长舒一口气。
“阿好,当时情况危及皇后,我没法冷静......阿好?”
小姑娘头靠在元明辞的肩膀上,双眼禁闭,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开口,“我......我想回家......”
不是皇宫,不是厉王府,是在杏花街288号那一个小小的出租房。那是祝卿好厚厚的蜗牛壳,只要钻进去,就可以暂时不管外面的纷纷扰扰。
祝卿好的眼泪从下巴低落到元明辞的手背上。
祝卿好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回不去了......我没有家了......”
元明辞以为祝卿好是在想念已经故去的父母。
他第一次感受到心痛不同于躯体上的疼痛,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苦涩的滋味,能将整个人包裹的无法呼吸。
元明辞只能装作听不懂,耐心的诱哄怀里受惊的幼兽,“回家了,马上就回家了。”
怀里的人许久没有回应。
元明辞一阵慌张,摸了摸祝卿好的脖颈间的脉搏,松了一口气。
只是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