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飞的手指在潜水表上敲了三次,防水玻璃表面映出他紧缩的眉头。水下传感器显示的温度是31.2c,比珊瑚白化的临界温度高出0.7c。耳麦里传来妮可·杨沙哑的嗓音:“东北区鹿角珊瑚开始产卵了——比数据库预测提前了九天。”
他低头看向腕间的监测仪,共生藻叶绿素荧光强度正在暴跌。成群的粉色珊瑚卵从枝杈间喷涌而出,像一场逆向的暴雪,却被30米上方涌来的暖流冲散。一条鹦嘴鱼从面罩前掠过,鱼鳃挂着半透明的黏液——这是珊瑚在高温下分泌的死亡信号。
“AI预测的产卵窗口误差超过200小时!”妮可浮出水面,扯下呼吸管狠狠摔在科研船甲板上。她右臂的植入芯片闪着红光,皮下隐约可见珊瑚状的蓝色血管纹路,“那些算法根本没考虑过酸化海水对生物钟的干扰!”
船长室突然传来争吵声。三个晒得黝黑的旅游业者堵在门口,领头的光头男人指着声呐图:“你们船上的超声波驱赶了鱼群!今天有12艘观光潜艇要下水,赶紧挪窝!”
李墨飞瞥见那人手腕上的金表——表面镶着迷你珊瑚标本,正是已经白化死亡的轴孔珊瑚。妮可突然掀起衬衫下摆,露出腰间的手术疤痕:“去年你们用氰化物捕鱼时,怎么不说干扰生态?”
实验室的恒温箱里,6块珊瑚样本正在渗出褐色黏液。妮可的激光扫描仪划过表面,全息投影显示出钙化层的蜂窝状孔洞。“碳酸盐离子浓度比20年前低了38%,”她敲着培养皿,“这些珊瑚就像泡在可乐里的牙齿。”
李墨飞举起ph计插入海水样本,数值在8.01到7.89之间剧烈跳动。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掏出刘宇托他测试的城市雨水样本——天京上周酸雨的ph值是5.6。“陆地和大洋在用同一种方式腐烂。”他在实验记录上写下这行字,笔尖戳破了纸张。
深夜,妮可的监测芯片突然报警。两人偷偷驾橡皮艇返回观测点,发现旅游公司的快艇正在往海里倾倒乳白色液体。李墨飞的水下相机拍到了桶身上的化学式——ca(oh)?。“他们在私自投放氢氧化钙中和酸性!”
妮可的芯片记录到ph值瞬间飙到8.9,附近的珊瑚发出刺目荧光。一条小丑鱼从海葵中窜出,鱼鳃沾满絮状沉淀物。“过量的钙让共生藻光敏中毒了……”她声音发抖,“这些蠢货根本不懂缓冲原理!”
凌晨四点,实验室的警报器突然嘶鸣。恒温箱里的珊瑚集体吐出共生藻,水箱瞬间变成浑浊的菠菜汤。妮可的植入芯片烫得惊人,皮下血管纹路蔓延到锁骨——这是共生藻毒素入侵的征兆。
李墨飞抓起卫星电话,刘宇的投影在雾气中闪烁:“市政厅刚通过滨海生态廊道方案……”
“廊道救不了大洋!”他切开坏死的珊瑚样本,露出内部朽木般的钙化骨架,“我们需要在全球海岸线重建碳酸盐缓冲系统,现在!”
次日正午,妮可坚持要完成最后一次潜水观测。她的右臂已经泛起大理石纹路,芯片显示屏上的叶绿素曲线与心跳频率重叠。在25米深的水下,他们见证了最壮丽的死亡——数百万珊瑚卵在暖流中提前孵化,幼体尚未找到附着点就被酸化海水溶解。
李墨飞捡起一块脱落的分枝珊瑚,断面上的年轮显示它生于1998年——第一次全球性白化事件那年。当妮可的呼吸器突然脱落时,他看见一串气泡裹着珊瑚卵升向海面,像极了天京冬夜路灯下的雪。
回到码头,旅游公司的广告屏正在播放虚拟珊瑚礁的全息广告。光头男人凑过来递烟:“教授,要不咱们合作开发数字珊瑚观光……”
李墨飞将珊瑚尸体拍在控制台上,腐烂的黏液渗进键盘缝隙。监控视频正好播到昨夜私自投放中和剂的画面,光头脸色骤变。妮可举起泛蓝的右臂,芯片数据同步到市政厅服务器:“每分钟有30平方米珊瑚死亡,换算成碳排放当量相当于……”
舷窗外,夕阳将云海染成血色,李墨飞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飞机玻璃上。机舱内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后排婴儿的啼哭断断续续,像极了这些天在海底听到的珊瑚虫垂死嗡鸣。他伸出食指,隔着玻璃描摹下方珊瑚海的轮廓——那些本应翡翠般透亮的环礁,此刻泛着病态的灰白,宛如被漂白剂浸泡过的骨骼。
空乘推着餐车经过时,小桌板上的滨海方案被撞落在地。李墨飞弯腰捡起文件,看到刘宇设计的“生态景观长廊”效果图:人造沙滩上立着海螺形观景台,LEd灯带将海水照得蓝紫斑斓。他摸出红笔,笔尖悬在“景观优先”四个字上颤抖,墨水滴落染红了效果图里嬉戏的虚拟海豚。
“每公里海岸线需中和2000吨酸雨当量。”他在空白处写下潦草批注,笔锋几乎划破纸张。这相当于要每个长江沿岸城市重建污水处理厂,还要在入海口铺设三十万吨碳酸钙滤层——那些从山体炸出来的石灰岩,最终将碾碎成对抗硫酸盐的粉末。
机身突然剧烈颠簸,安全带指示灯亮起红光。李墨飞的手肘撞到舷窗,震醒了休眠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珊瑚白化模型自动刷新:山东半岛近海ph值跌破7.8,江苏滩涂的钙化速率曲线像过山车般骤降。他想起三天前在实验室,妮可剖开的那块鹿角珊瑚——横截面本应有五十道年轮,如今只剩七道模糊的纹路。
手机在此时震动,妮可的短信带着微弱的信号挣扎着挤进来:“芯片显示毒素分解酶活性提升17%,手臂血管纹路呈现
李墨飞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机舱空调的冷风灌进汗湿的胸口。云层上方的臭氧空洞像只巨大的瞳孔,透过它能看到猎户座腰带三星反常的亮度。他突然想起导师20年前的警告:“珊瑚虫熬过了5次生物大灭绝,这次要灭绝的可能不是它们。”
舷窗倒影里,后排的年轻母亲正用奶瓶安抚婴儿。奶瓶上的卡通章鱼让他瞳孔骤缩——3天前在考察船上,他亲眼见过被酸液腐蚀致盲的章鱼,触须上吸盘溃烂如枯萎的花瓣。此刻那婴儿突然止住哭泣,黑葡萄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红笔,仿佛看穿了文件上血淋淋的批注。
空乘开始分发入境申报单。李墨飞在“携带生物制品”一栏停顿,摸出贴身藏着的珊瑚样本——那截10厘米长的轴鹿角珊瑚已经褪成骨白色,断面沾着妮可手臂上取出的荧光蓝色组织液。海关x光机大概会把它认作普通工艺品,就像人类总把生态临界点当成天气预报般轻视。
飞机开始下降,云层裂开缝隙。月光下的珊瑚海泛起诡异的磷光,那是大量死亡的夜光藻在分解时释放的化学物质。李墨飞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鼻腔泛起幻觉般的腥甜——昨天在实验室,他打翻的那管珊瑚虫共生藻培养液,就是这个味道。
“各位乘客,我们即将降落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广播声惊醒了他。手机屏幕亮起刘宇的新消息,是张被退回的联合治污提案扫描件,环保部批注栏里写着:“需考虑地方经济压力”。李墨飞把珊瑚样本按在提案封面上,在起落架触地的震动中摸到珊瑚虫骨骼特有的蜂窝状孔洞。
廊桥的冷风扑面而来时,他最后看了眼卫星云图。台风\"珊瑚\"正在南太平洋生成,气象局标注的路径图与三百年前郑和船队的航线惊人重合。霓虹灯牌在航站楼外连成血河,他忽然读懂妮可短信的深意:当珊瑚虫把碳酸钙骨骼进化成共生体的盔甲时,人类还在用硅晶片丈量末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