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佩特罗夫的皮手套粘在氧气罐外壁,撕扯时发出保鲜膜剥离般的细响。冷冻货车的制冷系统早就坏了,罐体结霜全靠干冰维持。他码放第七批货时,发现有个钢瓶的减压阀在渗液,医用氧特有的金属腥味立刻弥漫车厢。
巷口的米沙把空哮喘吸入器按得咔哒作响,这节奏是他们的暗号。伊万知道男孩的吸入器早在一周前就空了,铝罐底部还留着最后半克丙酸氟替卡松的残渣。月光穿过货车顶棚的破洞,在氧气罐的冷霜上切出惨白的几何图形,像IcU病房的心电监护屏。
帆布掀开的瞬间,混着尿骚味的暖风扑面而来。移民妇女的婴儿车里摞着6个氧气瓶,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扣着成人面罩,硅胶边缘在蜡黄皮肤上压出深痕。伊万用靴尖踢了踢车胎:“两小时券换一袋过期面包,要黑麦的。”
角落里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声。老人掀开褪色的呢子外套,内衬上缝着23个口袋,每个都塞着不同医院的呼吸面罩。儿童用的粉色小象面罩沾着碘伏痕迹,精神病院的拘束式面罩还带着牙印。“换瓶止咳糖浆。”老人的指甲缝里嵌着橡胶碎屑,那是他昨夜从急诊室垃圾箱扒出的战利品。
米沙的咳嗽像生锈的引擎突然发动。男孩弓着背蜷在垃圾桶后,吸入器喷出的药雾在月光下形成微型雾霾。伊万看见巡逻警车的蓝光扫过巷口,立刻甩下帆布。黑暗中传来钢瓶滚动的闷响,某个氧气罐的减压阀撞开了,气体泄漏的嘶鸣声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老人裹紧外套夺门而逃,口袋里的面罩叮当作响。移民妇女的婴儿车卡在门槛,车轮空转着刮擦水泥地面。伊万揪住米沙的后领往货车底下塞,男孩的哮喘音像漏气的风箱在他耳边呼啸。
警察的手电光柱刺破黑暗时,伊万正躺在货车底盘下。油污混着融化的冰水浸透他的夹克,氧气罐的冷霜滴在鼻尖。他看见米沙的破球鞋近在咫尺,鞋底沾着某家医院走廊的消毒液痕迹——淡黄色,带松香味,是上周新换的季铵盐类消毒剂。
“东南角!”警察的战术靴踩碎了个玻璃药瓶。伊万摸到货箱暗格的拉环,里面藏着3支肾上腺素笔。米沙突然剧烈抽搐,吸入器从指间滑落,滚到警犬的爪子前。德国牧羊犬的项圈闪着GpS定位的绿光,与急救车顶灯同频闪烁。
当催泪瓦斯弹滚进货仓时,伊万想起了冬奥会领奖台的人造雪花。他踹开备用出口,冷空气涌入的瞬间,20个氧气罐同时泄压。白雾吞没了整个空间,移民妇女趁机推着婴儿车撞破封条,老人外套里的面罩像受惊的蝙蝠四散纷飞。
米沙在混乱中爬进货箱暗格,肾上腺素笔的针头扎穿了他的裤袋。伊万发动货车冲出路障,后视镜里映出警察给老人戴手铐的画面——那人正用牙齿撕扯拘束式面罩的绑带,假牙上粘着儿童面罩的卡通贴纸。
东河对岸的富豪公寓亮起晨灯,伊万把货车藏在垃圾转运站。米沙瘫在副驾座上数面包券,每喘5次气就咳出一口带血丝的痰。他们看着晨跑的白领们戴着智能运动面罩经过,过滤阀随着呼吸节奏泛着蓝光。
移民区传来救护车的哀鸣,昨夜被扣的氧气罐正在警局停车场慢慢升温。伊万用扳手撬开最后个钢瓶的阀门,残余氧气喷在米沙脸上。男孩的胸膛终于不再抽搐,但瞳孔已经扩散到边缘——像两个正在吞噬光明的黑洞。
15岁的塔尼娅在地下室培育螺旋藻。她将雨水过滤后倒进自制玻璃箱,绿藻在手机电筒光下泛着油亮。警察破门时,她正用吸管测试溶解氧含量——6.2mg\/L,比市政净氧站高出0.7。
“非法制氧!”警棍砸碎玻璃箱的瞬间,藻类培养液在地面漫成绿色溪流。塔尼娅被反铐在暖气管上,看着警察靴底碾碎最后一簇藻团。通风口飘进富人区修剪草坪的青草香,与她培育藻类的腥涩味格格不入。
富豪奥列格的私人氧吧建在68层顶楼,钢化玻璃罩内种着300株白皮松。穿防化服的园丁用液氮罐运输树苗,每棵根部都缠着监测芯片。新风系统将松香送入主卧时,奥列格正在视频会议上炫耀:“我的含氧量比街道高23%。”
塔尼娅的妹妹溜进施工垃圾场,捡回被淘汰的松针。她把针叶铺在哮喘弟弟枕边,凌晨三点却被物业敲门警告——松针释放的萜烯化合物超标。罚款单上的数字,比父亲在氧气黑市打工3月的收入还多。
伊万戴着冬奥会奖牌主持地下拍卖,金牌表面被氧气管勒出划痕。移民劳工竞拍工业制氧机的残次滤芯,富商管家用加密账户抢购未切割的医用氧气管。当警察突袭的警笛响起时,伊万抓起灭火器砸向冷冻车阀门,液态氧瞬间汽化的白雾吞没了整个仓库。
米沙在混乱中偷走半罐氧气, inhaler 金属壳在奔跑中发烫。他躲进废弃地铁隧道,发现墙缝苔藓的产氧量竟比黑市氧气纯。隧道深处传来咳嗽声的回音,像无数个自己在相互传染。
塔尼娅走出监狱铁门时,贫民窟的天空正泛着诡异的青绿色。移民妇女们将避孕套注满藻液,用晾衣夹悬挂在窗框,半透明的乳胶在晨光中膨大如胎儿。12岁的莉亚蹲在巷口,用砂纸打磨哮喘吸入器的塑料外壳,将喷嘴改装成微型气泵接口。
“他们要的是这个。”白发妇人塞给塔尼娅一袋螺旋藻种,菌液从缝合处渗出,在粗布上洇出世界地图的轮廓。远处传来货车引擎的嘶吼,伊万的冷冻车正撞开路障,挡风玻璃的裂纹在阳光下蔓延如蛛网。
伊万猛打方向盘时,副驾座上的氧气罐滚落,减压阀在颠簸中崩飞。纯氧喷涌而出的瞬间,警察的激光瞄准器红点恰好扫过泄漏口。幽蓝的火焰无声炸开,点燃了防暴盾牌的聚合物镀层。
塔尼娅看着黑烟在贫民窟上空扭成dNA螺旋,莉亚趁机将改装好的气泵接入公共水管。藻液顺着生锈管道流进每户厨房,在汤锅里泛起翡翠色的泡沫。老妇人用漏勺捞出藻团,敷在婴儿青紫的脚趾上——这是她们新学的输氧疗法。
奥列格的智能手表震动时,人造雨正浇灌着第六批枯死的岛国黑松。防火喷淋系统误将藻类孢子识别为火源,高压水柱冲碎了温室玻璃。他扯开意大利领带大口喘息,却不知通风管道正被贫民窟的藻膜堵塞。
“氧气纯度下降至18%。”管家的平板电脑弹出警报,但wifi信号已被藻类培养箱的电磁脉冲干扰。落地窗外,塔尼娅正抱着贴满封箱胶的培养箱穿过广场,绿藻透过裂缝进行光合作用,在柏油路面投下跳动的光斑。
塔尼娅的球鞋踩过警局台阶的藻痕,那是在押移民用指甲抠出的导气槽。接待警员皱眉推开培养箱,菌液溅在值班表上,将\"逮捕配额\"字样蚀成空白。走廊尽头的羁押室突然传来咳嗽声,随后是金属床架的震动节拍——整个贫民窟的哮喘患者正用呼吸频率传递讯号。
伊万的货车残骸在此时发生二次爆炸,冲击波震碎了警局防弹玻璃。塔尼娅扶起跌倒的警员,将藻液滴进他撕破的袖口——这是最朴素的生物止血剂。菌丝在棉纤维里疯长,转眼便将伤口缝合如拉链。
入夜时,奥列格的顶楼松林已全部枯死。他砸碎智能手表,却看见贫民窟方向升起万千萤火——那是每家每户的藻类培养箱在夜间供氧。移民孩子们用改装的吸入器收集氧气,将多余气体灌进派对气球。
塔尼娅坐在警局台阶上,怀里抱着空培养箱。裂缝里钻出的野草正在分解残留菌液,叶片在月光下进行着最原始的碳循环。警长默默退还了扣押的哮喘吸入器,那些改装气泵的嗡鸣声,此刻正应和着城市彼端的新生儿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