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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一片寂静,沉水香的气息被胤禛身上带来的深秋寒气冲淡,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蒸腾得暖融。胤禛紧紧拥着筱悠,手臂的力道失了分寸,勒得她微微蹙眉。他素来冷硬的胸膛此刻剧烈起伏,如同擂鼓,那一声沉沉的厚泽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响在筱悠耳畔。

“王爷!”张院判见他失态,又惊又喜地低声提醒。

胤禛似被惊醒,猛地松开怀抱,双手却依旧紧紧握着筱悠的肩,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炭火,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和她沉静的眉眼间来回逡巡。那份难以置信的狂喜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硬外壳喷薄而出。

“当真?”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低哑紧绷,目光死死锁住张院判。

张院判连忙躬身,语气斩钉截铁:“千真万确!福晋脉象滑利鼓荡,胎气健旺稳固,远超寻常!此乃天赐厚泽,王府之福!微臣行医数十载,此等脉象实属罕见!福晋只需安心静养,万勿劳神,此胎必得安稳!”

“好!好!好!”胤禛连道三声好,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用力迸发出来。他再次看向筱悠,眼底翻涌着复杂的巨浪,有失而复得般的庆幸,有对这惊人可能的敬畏,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喜悦。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努力平复那过于激荡的心绪,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筱悠肩头柔软的衣料,力道放得极轻。

“感觉如何?还闷得慌?可有哪里不适?”他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的关注。

筱悠迎着他灼热的目光,心头那点初闻喜讯的茫然被巨大的暖流冲散,只剩下被珍视的安然。她轻轻摇头,唇角漾开一丝温软的笑意:“好多了,就是有些懒怠,胸口尚有些微闷,想是方才喝药急了些。”她顿了顿,指尖隔着衣料轻轻拂过小腹,琉璃般的眸子清亮地望着他,“张院判也说了,脉象健旺,不必忧心。只是这厚泽之言,到底是推测,院判也说月份尚浅,未敢定数。王爷万勿……”她想说万勿过于激动,却在他那毫不掩饰的狂喜眼神下顿住了。

“脉象健旺,便是根基!”胤禛截断她的话,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张谦素来稳重,他既言远超寻常,恐非单一,便是有其依凭!此乃天意!”他目光再次扫向筱悠的小腹,那份沉甸甸的喜悦里又添了十二万分的郑重,“从今日起,府中一应事务,皆由刘嬷嬷代掌。你只安心静养,天大的事,也不许再劳神!”他转向张院判,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张谦,福晋这一胎,本王便全权托付于你!所需一切,不拘何物,只管让苏培盛去办!若有半分闪失,唯你是问!”

“微臣领命!定竭尽所能,保福晋与小主子们万全!”张院判深深一躬,脸上是医者面对神圣使命般的肃穆与激动。

“王爷,”筱悠轻轻拉住胤禛的衣袖,声音温和却带着坚持,“府务琐事,刘嬷嬷熟悉,交给她我放心。只是西北军情正急,京城流言未靖,王爷肩上担子已重如山。我不过些许懒怠,静养几日便好,岂能因我之故,再让王爷分心?张院判医术精湛,又有灵……自有福佑,定会无恙。”她及时咽下灵泉二字,只以目光传递着安抚与全然的信任。

胤禛看着她沉静的眉眼,那份因巨大惊喜而激荡的情绪终于缓缓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潭般的郑重与护持。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宽厚的手掌将她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传递着沉甸甸的力量与暖意。

“你与孩子,便是本王此刻最重之事。”他声音低沉,字字清晰,如同刻入金石,“西北烽火,京城阴风,自有本王去荡平!你只需顾好自己,顾好腹中这孩子!”那孩子二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全然的珍视与不容置疑的护佑。

“嗯。”筱悠不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靠回引枕。那份沉甸甸的安心感,因他掌心的温度和他话语中的力量,稳稳地落回心底。

胤禛又仔细询问了张院判安胎事宜及药膳食谱,事无巨细,听得比批阅紧急军报还要专注。待一切交代妥当,他才转向一直垂手肃立、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刘嬷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仪,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暖意:“嬷嬷,福晋的身子,便交给你了。一饮一食,起居坐卧,皆按张院判吩咐,不得有误。府中内外,若有人敢惊扰福晋静养,无论何人,立时杖毙!”

“嗻!老奴明白!定当肝脑涂地,护福晋与小主子们周全!”刘嬷嬷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激动得发颤,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胤禛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流连在筱悠略显苍白的脸上,大手在她手背上用力握了握,这才转身,大步离去。那石青色的袍角翻飞,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方才满室的暖融与狂喜,仿佛也随之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坚实的守护力量。

刘嬷嬷立刻起身,如同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指挥着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更换熏香,将窗缝掩得更严实些,又亲自去小厨房盯着药膳火候。暖阁里只剩下筱悠和张院判。

“福晋,”张院判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医者的谨慎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王爷所言极是,您此番脉象,老朽生平仅见!胎气之盛,根基之固,确乎远超寻常!此等情形,古医案中亦有记载,多为吉兆。只是……”他顿了顿,神色更显郑重,“盛极亦需安守。福晋体质本就偏于沉静内敛,骤然承载如此厚泽,气血调和尤为重要。那安胎药与药膳,务必按时服用,万不可轻忽。更需切记,心绪务必平和,切勿忧思惊惧,一切以静养为要!”

筱悠抚着小腹,感受着那份悄然变化却依旧平静的所在,点了点头:“院判放心,我省得。只是这厚泽之言,在王爷跟前说说便罢了,府中上下,尤其孩子们面前,切莫再提。弘晖心思重,宁儿规矩正紧,莫要让他们分心,更莫要惹来无谓的揣测。”

“是,微臣明白!福晋思虑周全。”张院判肃然应下。

药膳的清香很快弥漫开来,是温补气血的黄芪炖鸡,撇尽了浮油,汤色清亮,配着几样清爽小菜。筱悠勉强用了小半碗汤,几筷子青菜,那股烦闷感又隐隐上涌。她放下筷子,眉尖微蹙。

“可是不合胃口?老奴让小厨房再换……”刘嬷嬷立刻紧张道。

“不必了,”筱悠摆摆手,接过青黛递上的温水漱了漱口,“只是晨起总有些不适,过了晌午便好些。撤了吧。”她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身体的倦怠与不适是真实的,可心头那份被胤禛巨大喜悦包裹着的暖意,以及腹中这沉甸甸的厚泽所带来的奇妙力量感,又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前院书房的气氛,却已截然不同。胤禛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脸上因巨大惊喜而泛起的异样红潮已然褪去,只余下惯常的冷硬轮廓。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却仿佛被投入了炽热的炭块,翻滚着一种奇异的、近乎亢奋的锐利光芒。那份得知厚泽的狂喜并未消散,而是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为汹涌澎湃、更为冰冷决绝的力量。

“苏培盛!”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一直垂手肃立在阴影里的苏培盛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传话给肃州我们的人,”胤禛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重重一叩,发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如淬火的利刃,“年羹尧不是要养匪自重、拖延查粮吗?让他养!让他拖!给爷盯死他麾下那三千兵!一粒粮食的去向,一根草料的损耗,都给我查得清清楚楚!他剿他的匪,爷查爷的账!两不相干!”他嘴角勾起一丝残酷冰冷的弧度,“至于王庄头暴毙,哼,死得好!死无对证?他年羹尧以为堵上了一个窟窿?传令下去,顺着王庄头这条线,把他这些年经手的、有瓜葛的,所有仓场管事、粮吏,挨个给爷筛!筛出沙子,直接拿下!不必再等!”

“嗻!”苏培盛心头凛然,深深一躬。他敏锐地察觉到,主子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伐之气,比往日更盛,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狂暴的力量,冰冷而亢奋。

“还有,”胤禛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刺骨的寒意,“京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蹦跶得够久了。水月庵那条线,给爷死死咬住!进出年府的姑子,一个都别漏掉!查清她们底细,查清她们传递了何物!告诉九贝勒,他那些三教九流的路子,该动一动了!三日之内,爷要看到是谁在茶馆酒楼散播那些构陷兄弟的混账话!把背后嚼舌根的,给爷揪出来!爷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舌头硬,还是爷的刀快!”

“奴才遵命!”苏培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主子的怒火与决心,便是他们这些刀锋最明确的指向。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弘晖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花小盖碗,正袅袅冒着热气。他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又努力维持着沉稳,规规矩矩地行礼:“阿玛。”

胤禛抬眼,看到儿子,眼中那翻腾的戾气与亢奋瞬间收敛了几分,只余下深沉的平静:“何事?”

“儿子见刘嬷嬷在小厨房熬了药膳,想着阿玛昨夜……今晨定是劳神,”弘晖声音清朗,将托盘小心地放在书案一角,“这是刚炖好的燕窝牛乳羹,最是温补安神。儿子想着阿玛或许用得着。”他看了一眼书案上摊开的西北舆图和几份墨迹未干的密报,小脸上掠过一丝担忧,又迅速垂下眼。

胤禛的目光落在儿子捧来的那碗温热的羹汤上,又落在他明显清减了些却更显沉稳的小脸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注入他因西北烽火和京城暗箭而冰冷紧绷的心田。他伸出手,宽厚的大手落在弘晖单薄的肩膀上,力道沉稳,带着一种无声的肯定与托付。

“有心了。”胤禛的声音低沉,却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庄务的册子看完了?”

“看完了,儿子誊抄时,又发现两处存疑,已圈出。”弘晖立刻回答,小胸脯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嗯,很好。”胤禛收回手,端起那碗温热的牛乳羹,“去吧,用心温书。”

“是!儿子告退。”弘晖规规矩矩行礼,转身退了出去,脚步轻快了许多。

胤禛舀起一勺莹润的羹汤送入口中,温热的甜香滑入喉咙,仿佛也熨帖了胸中翻腾的杀伐之气。他目光再次投向西北舆图,眼神却比方才更为沉静锐利。肃州的网要收,京城的鼠要除,西北的风沙要荡平!但此刻,他心中更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需要守护,那怀着孩子的妻,与这初露峥嵘的长子。这沉甸甸的守护,便是他所有冰冷杀伐背后,最深沉的底气和力量。

午后,筱悠在暖阁小憩醒来,胸口的烦闷感果然消散了不少。刘嬷嬷服侍她用了些清淡的粥点,又端上张院判新配的止呕药茶。药味虽苦,筱悠却一饮而尽。

“福晋,方才前院递了话,”刘嬷嬷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低声道,“苏培盛派人盯紧了水月庵,今日后晌,又有一顶灰布小轿悄悄进了年府西角门,抬轿的脚夫还是那拨人,跟着的婆子瞧着眼生些。进去约莫一刻钟便出来了,出来时轿子似乎更沉了些。”

筱悠靠在引枕上,指尖轻轻捻着袖口一处细密的针脚,闻言眸光微冷。年羹尧在西北放火,京城的余烬果然未熄。水月庵这条线,是越来越清晰了。

“沉了?”她声音平静无波,“看来是去送消灾解难的香油钱去了。告诉苏培盛,盯紧那婆子,查清她落脚何处,与何人联络。进出年府的姑子,一个都别放过,查清她们每次传递何物,哪怕是一张黄纸、一包香灰,也要弄清楚。”

“嗻!老奴明白!”刘嬷嬷应下,脸上带着对福晋这份冷静的深深敬畏。

窗外秋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筱悠的目光投向窗外澄澈高远的天空。腹中的孩子如同悄然扎根的种子,带来沉甸甸的生机与守护的力量。而京城的暗流,西北的风沙,不过是这深秋肃杀背景下的杂音。有他在外荡平风波,有这沉静的力量在体内悄然生长,她只需安然静守,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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