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府东偏殿内,药炉蒸腾的雾气裹着苦味在梁间盘旋。弘旺烧得通红的小脸陷在锦枕里,额上敷着的冷帕子不消片刻便焐热了。筱娜攥着儿子滚烫的手,素银簪的流苏扫过孩子汗湿的鬓角:“太医不是说退了热?怎的又烧起来了!”
年玉蓉倚着门框冷笑:“妹妹莫不是夜里没关窗?旺哥儿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拨了拨鬓边金步摇,“要我说,还是抱去正院养着妥当。”
“福晋慎言!你又没生养过,会养孩子?”胤禩跨进门时带起一阵冷风,蜘蛛纹玉佩重重磕在案几上,“昨日是谁让旺儿在风口抄书?”他指尖挑起半张被墨汁糊透的宣纸,上头歪扭的父字已被高热时抓出的指痕撕裂。
年玉蓉脸色骤白,镶珍珠的绣鞋往后缩了半步:“妾身不过想着严师出高徒……”
“滚出去!”胤禩抄起药碗砸在青砖上,褐色的汤汁溅上年玉蓉的裙摆。筱娜垂首掩住眼底快意,腕间素银镯子贴着弘旺发烫的肌肤,凉得孩子无意识往她怀里钻。
圆明园的荷花刚冒出尖角,宁楚克蹲在太湖石上往湖心掷石子。金铃铛缠着柳枝晃悠,惊得墨云扑棱棱从水里窜出来,湿漉漉的爪子扒住胤禛的衣服下摆。
“阿玛看!墨云会凫水了!”小丫头指着水花四溅的湖面嚷嚷。
胤禛拎着女儿的后领提到岸上:“狗本来就会凫水。”常服前襟沾满狗爪印,他转头对筱悠道:“工部说湖心亭的琉璃瓦缺货,得从江宁……”
“主子!”苏培盛小跑着穿过九曲桥,“刚得的八爷府消息,大阿哥高热惊厥,太医都束手无策!”
筱悠手中团扇蓦地顿住,扇柄坠着的翡翠莲子撞在栏杆上叮当作响:“前日不还说见好?”
“说是吹了风又反复。”苏培盛觑着胤禛脸色,“万岁爷让梁公公带着张院判去了,各府都盯着呢。”
胤禛屈指敲了敲新漆的栏杆:“备车。”
“爷要趟这浑水?”筱悠按住他袖口,“八弟疑心重,别落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名声。”
“皇阿玛今早还问园子进度。”胤禛反握住她微凉的手,“顺路探病,全了兄弟情谊。”他忽然压低嗓音,“灵泉……”
筱悠指尖在他掌心轻挠:“我省得。”
八阿哥府正院弥漫着艾草灼烧的呛味。张院判捻着银针的手微微发颤:“大阿哥这是邪风入体,需得……”
“扎了三次针还不见醒,你这太医是吃干饭的?”胤禩一脚踹翻熏炉,火星子溅上弘旺盖着的锦被。筱娜扑上去拍灭火星,素色袖口烧出焦黑的洞。
“不如八弟让我试试。”筱悠跨进门时,腕间翡翠镯子贴着药箱暗格发烫。她掀开弘旺眼皮看了看,“幼时家中有偏方,用薄荷露混着蛋清敷额,或可降温。”
年玉蓉尖声讥讽:“四福晋倒是博学,连小儿急症都懂?”
“总比某些人站着说风凉话强。”筱悠将浸了灵泉水的帕子敷在弘旺额上,孩子滚烫的肌肤激得水面泛起涟漪。胤禛冷眼扫过年玉蓉:“八弟妹若闲得慌,不如去佛堂抄经。”
筱娜突然拽住筱悠手腕:“我相信妹妹。”
子时的更鼓惊飞檐下宿鸟。弘旺在灵泉水的作用下终于发出微弱哭音,筱娜扑到床沿时打翻了烛台。胤禩盯着那截燃尽的蜡烛,忽然对胤禛道:“四哥想要什么?”
“要你带好孩子。”胤禛掸了掸衣摆沾的艾灰,“弘旺若有三长两短,皇阿玛头一个问你的罪。”
回程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你用了多少灵泉?”
“三滴。”筱悠倚着车壁揉额角,“再多该惹疑了。”
“值得?”
“弘旺攥着我袖口喊姨娘的时候……”她望着窗外晃过的灯笼,“像极了前世晖儿发热那晚。”
胤禛忽然将她揽进怀里,松墨香混着药味萦绕在鼻尖:“明日让晖儿他们进宫陪太后和额娘解闷,省得在园子里闯祸。”
暖阁里,弘晖正教弘昀认字卡。小团子抓着父字往嘴里塞,糊了满襟口水。宁楚克冲进来抢字卡:“哥哥偏心!只教弟弟不教我!”
“你还用我教?功课比我都好。”弘晖举高手臂,木剑穗子扫落博古架上的珐琅瓶。
胤禛拎着俩孩子后领提到院中:“扎马步,不到晚膳不许起。”
“阿玛欺负人!”宁楚克瘪着嘴要哭。
“再加半炷香。”
筱悠笑着将新沏的茶给胤禛:“跟孩子置什么气。”她转头对哭丧脸的儿女眨眨眼:“乖乖扎完,额娘带你们去捞菱角。”
暮色染红湖面时,弘昀坐在木盆里划水,胖手指揪断了半片荷叶。宁楚克赤脚追着蜻蜓跑,金铃铛惊得墨云直往胤禛袍子下钻。
“额娘看!”弘晖举着莲蓬献宝,“比皇玛法赐的还大!”
胤禛掰了颗莲子塞进他嘴里:“明日带进宫,省得你显摆。”
“阿玛也吃!”宁楚克踮脚往他嘴里塞莲子芯,苦得胤禛直皱眉。筱悠倚着柳树轻笑,裙摆被晚风掀起一角:“该给皇阿玛送些鲜藕,听说他近日食欲不振。”
“让老九去办。”胤禛拎起浑身湿透的墨云,“他铺子里新到了西湖莼菜。”
更漏声催,八阿哥府东偏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弘旺攥着筱娜的衣角酣睡,腕间淡去的红痕像褪色的朱砂。胤禩立在廊下望着圆明园方向,蜘蛛纹玉佩裂了道细缝。
“爷,雍郡王送来的药。”小太监捧着青瓷瓶跪地。
“砸了!”
瓷片迸溅的脆响惊飞夜鸦,年玉蓉的冷笑混着更鼓传来:“装什么兄友弟恭……”
晨光漫过琉璃瓦时,宁楚克扒着康熙的龙椅数奏折:“皇玛法,这个赈字我认识!”
“哦?”康熙将朱笔一搁,“说说怎么识的?”
“哥哥说朝廷要赈灾,把我的糖糕都收走了!”小丫头理直气壮地告状,“孙女儿饿了两顿呢!”
梁九功憋着笑递上藕粉糕:“万岁爷刚赏的,管够。”
胤禛扶额:“儿臣回去定严加管教。”
“罢了。”康熙将宁楚克抱到膝头,“浙江巡抚的折子你看了?老八举荐的人,你怎么看?”
“八弟眼光独到。”胤禛面不改色,“只是听说那位刘大人家中田产颇丰,不知可有余粮赈灾?”
九龙玉佩的穗子突然静止。康熙眯眼打量儿子:“你这嘴皮子,倒比御史台还利。”
“皇玛法!”宁楚克举着咬剩的糕点往他嘴边递,“阿玛说嘴皮子利了才能讨赏!”
满殿哄笑中,苏培盛猫着腰进来:“主子,八爷府来报,大阿哥大好了!”
筱悠在圆明园接到消息时,正教弘昀辨草药。小团子将薄荷叶塞进嘴里,辣得直吐舌头。
“额娘!”宁楚克举着风车冲进来,“旺弟弟能下地了,咱们送他蝈蝈笼吧?”
“你上回还说要放墨云咬他。”胤禛拎着图纸跨进门。
“那是旧账!”小丫头叉腰跺脚。
暮色染红湖心亭时,胤禛望着对岸嬉闹的儿女,忽然道:“老八今日在户部参了我一本。”
“为着浙江巡抚的事?”
“他举荐的人吞了三千石赈灾粮。”胤禛冷笑,“倒打一耙说我核查不清。”
筱悠将温好的牛乳推过去:“皇阿玛信了?”
“信了又如何?”胤禛仰头饮尽,“明日你带晖儿他们去皇觉寺上香,省得老八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