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十六盏蟠龙烛台将大殿照得金碧辉煌,四张紫檀长案拼成的抓周台足有三丈见方。三阿哥弘昐趴在案沿上,虎头帽歪到耳后,肉乎乎的手掌啪地拍在鎏金算盘上,惊得翡翠镇纸滚落在地。
“哎哟小祖宗!”佟佳贵妃忙将二阿哥弘昀抱上台,小团子刚沾着明黄锦缎就啃起镶金《三字经》的边角,口水糊得书页上的人之初三个字晕成墨团。
康熙盘腿坐在蟠龙宝座上,朝珠穗子被五阿哥弘历攥在手里当秋千荡:“老四,你这几个儿子倒是比折子还能闹腾。”话音未落,四阿哥弘时突然抓起和田玉章往弘昐头上砸,两个团子滚作一团,把鎏金小弓压得咯吱响。
胤禛单手拎起弘时的后领,玄色蟒袍下摆沾着弘历蹭上的糖渍:“再闹就把你塞进装奏折的樟木箱。”小团子蹬着腿去够阿玛的朝珠,口水拉出银丝落在云纹靴面上。
十阿哥胤?拎着酒壶晃过来,玛瑙扳指映着烛光:“四胞胎的这场抓周宴,比正月十五的灯市还热闹!赶明儿我……”
“十弟。”胤禛冷声截断话头,朝珠穗子扫过弘昐乱抓的小手,“慎言。”
满殿哄笑中,弘历突然呀呀叫着扑向康熙膝头,胖手攥住龙纹箭袖上的金线云纹。康熙顺势将人抱上膝头,朝珠穗子扫过小团子泛红的脸蛋:“梁九功,把朕的私印取来!”
金印落在锦缎上的刹那,四个团子突然安静。弘昀松开啃得湿漉漉的玉如意,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金印。弘昐踩着东西往台上爬,镶金书页被小胖脚蹬出褶皱。弘时抓着镇纸往胤禛靴面砸,翡翠棱角在青砖上磕出脆响。
“啊!”弘历突然兴奋大叫,撅着屁股将物件分成四堆。鎏金算盘推到弘昐跟前,翡翠镇纸塞给弘时,镶金书册留给弘昀,最后把金印往康熙怀里一揣:“玛!”奶声奶气的呼唤伴着晶亮的口水,在九龙纹上洇开小片水渍。
宜妃捧着肚子笑出泪花:“胤禛的五阿哥这是要把乾清宫搬空呢!”
胤禛刚要训斥,康熙却朗笑出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梁九功,把内务府刚进贡的象牙九连环赏给弘历!再取那套童子抱鲤的羊脂玉雕,给四个小可爱当玩意儿。”
八阿哥胤禩携年玉蓉进殿时,正撞见这幕。他腰间蜘蛛纹玉佩轻晃,笑意未达眼底:“四哥好福气,弟弟瞧着都眼热。”年玉蓉绞着蜀锦帕子强笑:“旺哥儿前日还说要找四哥府上的阿哥们玩。”身后半步的筱娜垂首盯着青砖缝,素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宴至半酣,弘昐揪着梁九功的辫子要骑大马,帽子上的顶戴歪斜着挂在老太监额前。弘时在奶娘的怀里扭来扭去,非要下地来走,奶娘怕摔了,没敢让弘时下地,于是,弘时只能在那儿朝着筱悠啊啊的叫。
“多亏你提醒铃铛的事。”筱悠将缠枝莲纹荷包塞进筱娜袖中,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腕子,“山西票号的银票,见票即兑。”
筱娜猛地攥紧荷包,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妹妹这是要……”
“前日听额娘说,弘旺背《千字文》得了八弟夸奖?”筱悠折下廊外丹桂别在她鬓边,金黄花蕊蹭过苍白的脸颊,“若是府里再添几位小阿哥,怕是八弟要分身乏术了。”
远处传来杯盏碎裂声,弘时举着半块如意糕追到廊下,糖渣在青砖上踩出黏腻的脚印。筱娜突然轻笑,声音比檐角铁马还冷:“五阿哥这般霸道,倒像是……”
“小孩子玩闹罢了。”筱悠扶正她歪斜的簪子,翡翠镯子擦过素银簪发出清响,“独苗儿金贵,自然要千般呵护万般疼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四福晋!”宫女提着灯匆匆寻来,“三阿哥把宜妃娘娘的蜀锦裙撕了个口子!”
重归宴席时,四个团子已换上崭新的衣服。弘历赖在康熙怀里啃芙蓉糕,糖渣簌簌落在五爪金龙纹上。胤禛拎着往奏折堆里钻的弘昐,玄色常服前襟沾满糕点碎屑:“给我老实点,否则我要打你屁股了!”
“爷跟孩子置什么气。”筱悠接过哇哇叫的小团子,指尖拂过他沾着墨迹的鼻尖,“昨儿我们小二还撕了你的《农政全书》呢,我可瞧见你偷偷把残页夹在《兰谱》里。”
更漏声催,康熙抱着熟睡的弘历起身,明黄袖口染着糖霜和墨渍:“今日就到这儿罢。”他忽然顿了顿,目光扫过胤禛衣摆的污痕,“老四留下,朕要问河南春汛的事。”
回府的马车上,弘昐揪着奶娘的头发流口水,弘时趴在胤禛膝头啃玉佩穗子。宁楚克数着荷包里的金瓜子,忽然指着窗外:“额娘看!八叔家的马车横在道上呢!”
青帷马车前,年玉蓉正指着跪地的小太监骂:“仁济堂的川贝母也能拿错?仔细你的皮!”筱娜扶着丫鬟立在阴影里,素色裙摆扫过满地药包。夜风掀起车帘刹那,她袖中荷包闪过金线绣的并蒂莲。
“绕道。”胤禛放下车帘,指尖摩挲腰间玉佩。暗格里《河南河道图》的卷轴硌着膝盖,洇开一片凉意。
四更梆子敲过第二遍时,苏培盛踩着露水疾步入院:“主子,八爷府连夜请了三位太医,说是他家大阿哥突发高热。”
胤禛就着烛火扫过密信,目光在红疹二字上顿了顿:“让咱们的人撤回来。”他推开雕花窗,见暖阁窗纸上映着筱悠给弘昀掖被角的剪影,四个摇篮在月光下排成星斗状。
“明日你回趟乌拉那拉府,去见见筱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