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虽然来催胤禛他们回京,但是胤禛仍然以筱悠还需静养为由拖着。胤禛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乌木勺沿凝着的水珠啪嗒落在筱悠腕间的翡翠镯子上,惊得她指尖轻颤。
“昨日皇觉寺送来的安神香,可还受用?”他舀起深褐药汁吹了吹,氤氲雾气模糊了眉间沟壑,“慧心大师特意添了柏子仁。”
筱悠望着他眼底未散的青黑,忽然伸手抚上他紧绷的下颌:“这些日子,你都没好好歇息。”指尖触到新冒的胡茬,刺得掌心发痒,“我有话要同你说。”
檐下铜铃叮咚作响,惊飞了啄食梅子的山雀。胤禛搁下药碗时,瓷底碰在紫檀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像极了那夜箭矢钉入船板的动静。
“昏迷那几日,我回到了现代。”她攥住他骤然冰凉的手,翡翠镯子贴着两人交握的肌肤,“看见自己躺在雪白的病房里,身上插满管子。妈妈……就是我娘,她头发全白了,正对着我和她去年游西湖的合照掉眼泪。”
胤禛猛地站起身,玄色衣摆带翻了案头经卷。泛黄的《金刚经》散落在地,露出页边密密麻麻的朱批,全是那几日他跪在佛前抄的愿文。
“小灵说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筱悠弯腰去捡经书,心口新愈的伤处突然抽痛,“这里过五年,现代才一个月。等我寿终正寝那日,就能……”
“我不准!”
雕花屏风被撞得晃了晃,胤禛掐着她肩头的手在发抖。窗外传来弘晖教宁楚克背诗的声音,童稚的采莲南塘秋混着他粗重的喘息,在满室药香里割开道看不见的裂痕。
“你要扔下我和孩子们?”他眼底泛起血丝,像困在笼中的猛兽,“说什么寿终正寝,说什么……”
“胤禛!”筱悠突然抬高声音,惊得外间脚步声戛然而止。她放软语调,指尖轻点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又不是现在走。等晖儿能独当一面,等宁儿觅得良人,等四个小的都成家立业,等我老死……”
铜壶滴漏声里,胤禛突然将她按进怀中。松墨香混着药苦气萦绕在鼻尖,他埋首在她颈窝闷声道:“我要的是生生世世。回京就去找慧心大师,便是拆了皇觉寺的藏经阁……”
“又犯浑!”筱悠笑着戳他心口,泪珠却跌碎在他襟前团龙纹上,“若真有缘,说不定在现代……”
“阿玛!额娘!”宁楚克举着莲蓬撞开门,金铃铛缠着浅碧丝绦乱晃,“门外有个叫隆科多的大人带着好多侍卫来了!”
胤禛背着手踱到廊前,日光在他玄色常服上镀了层金边。隆科多正在垂花门下训斥侍卫,镶黄旗都统的补服被汗浸得发亮:“都警醒着点!路上若有差池……”
“舅舅。”胤禛这声称呼让隆科多浑身一震,“皇阿玛连您这镶黄旗护军都搬来了?”
“王爷说笑了。”隆科多抹了把络腮胡上的汗珠,“万岁爷听说江南不太平,特命奴才率三百精兵护送。”他目光扫过正在收拾箱笼的奴才,“只是这车马……”
“轻装简从。”胤禛接过侍卫呈上的舆图,“大件行李走漕运,五日后启程。”
暮色染红荷塘时,筱悠在梅林寻到胤禛。他正对着株老梅刻字,破军刃尖在白首二字上凝住。
“真要砍了这百年老树做棺材?”她笑着拂去他肩头落花,“慧心大师若见你这般糟蹋梅林,怕是要敲木鱼念三天往生咒。”
胤禛突然攥住她手腕,将人困在梅树与臂弯之间:“今日我问小灵了,现代该是2025年?”他眼底跳动着偏执的火光,“等回了京,我就……”
“你要造时光机还是修仙?”筱悠踮脚咬他下巴,趁他吃痛挣脱桎梏,“若说胡话,今晚就睡书房!”
夜风卷着笛声掠过庭院,弘晖握着胤禛新削的木剑,在月洞门下练得虎虎生风。宁楚克趴在筱悠膝头数星星,忽然仰起小脸:“额娘,回京后还能来杭州吗?我喜欢这里。”
“等冬日落了雪,咱们来孤山赏梅。”筱悠将女儿发间歪斜的珠花扶正,“给你阿玛酿最烈的梅花酒。”
“那我要埋十坛!”小丫头掰着手指算,“弘昀一坛,弘历一坛……”
胤禛立在廊柱阴影里,望着檐下晃动的灯笼出神。隆科多捧着舆图凑近时,听见他低声呢喃:“黄泉碧落太冷,不如都活着。”
启程前夜,苏培盛带着小太监们连夜打包箱笼。弘晖蹲在廊下往木匣里塞鹅卵石,被宁楚克抓个正着:“哥哥偷藏西湖的石头!”
“给弟弟们带的!”小孩儿急得跺脚,“外祖母说京城没有这么圆润的。”
“都带着。”胤禛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去把《水经注》也装上。”
五日后辰时,十八辆青帷马车驶出清波门。宁楚克扒着车窗朝梅林挥手,金铃铛缠着泪珠叮咚作响。胤禛突然掀帘吩咐:“苏培盛,去灵隐寺请尊琉璃佛。”
“要供在佛堂?”
“给慧心大师的见面礼。”
车队行至北新关时,隆科多突然策马靠近车窗:“王爷,前头茶棚歇脚?”
胤禛扫过侍卫们晒得通红的脸,微微颔首。茶棚老板娘捧着粗瓷碗过来时,筱悠腕间翡翠镯突然发烫。她不动声色地按住胤禛斟茶的手:“让孩子们喝自带的山泉水。”
宁楚克正要把糖渍梅子往嘴里塞,闻言委屈地扁嘴:“额娘……”
“听话。”胤禛直接将梅子扔出窗外,“苏培盛,换咱们的食盒。”
隆科多眯眼看着这一幕,镶金马鞭在掌心敲了敲。远处树丛里闪过寒光,惊飞了啄食的麻雀。
傍晚在驿站安顿时,筱悠对着铜镜卸簪。胤禛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窝:“今日为何拦我饮茶?”
“灵泉示警。”她将翡翠镯浸入温水,金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那老板娘指甲缝里……”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喧哗。隆科多粗犷的嗓门震得窗纸发颤:“捆结实了!敢在爷眼皮底下搞鬼……”
胤禛披衣推门时,正见三个黑衣人被押跪在院中。隆科多扯开其中一人的衣领,露出蜘蛛纹刺青:“八爷的手笔。”
“舅舅看着处置吧。”胤禛转身阖上门,将血腥气关在夜色里。
筱悠望着摇曳的烛火轻叹:“这一路……”
“有我在。”他吹熄灯烛,在黑暗里寻到她的唇,“等回了京,头件事便是去皇觉寺。”
晨光初露时,车队重新启程。宁楚克蜷在筱悠怀里昏睡,弘晖突然指着窗外:“额娘看!好多白鸽!”
胤禛顺着望去,皇觉寺的金顶在朝阳下闪着光。他摩挲着袖中琉璃佛,仿佛握住了一把打开时空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