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悠在廊下呵了呵手,翡翠镯子磕在黄铜手炉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墨云突然从梅树后窜出,獒犬嘴里叼着个沾雪的竹编蚱蜢,尾巴扫落一地残瓣。
“坏狗狗,你又抢哥哥的玩具!”宁楚克提着浅碧色棉袍追来,金铃铛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脆。小丫头鼻尖冻得通红,一把抱住獒犬的脖子,“这是要给玛嬷肚子里弟弟玩的!”
瑶清的笑声自月洞门传来,茜色斗篷上金线绣的喜鹊随着步伐振翅欲飞:“九爷昨儿输了我对玉镯,非说要请咱们去广和楼尝新到的明前茶。”她将食盒搁在石桌上,掀开盖子是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趁热吃,厨房刚蒸好的。”
胤禛的皂靴踩碎檐下的冰凌,手指扫过宁楚克发顶的绒球:“老九倒是会挑时辰,广和楼今日挂牌新戏《春江月》,他这是要拿咱们试场子。”
广和楼,三层木楼悬着十八盏琉璃走马灯,跑堂的端着红木托盘穿梭在雕花桌椅间。二楼戏台两侧垂着靛蓝绸帘,隐约可见乐师调试琴弦的身影。胤禟立在柜台前拨弄算盘,石青常服袖口沾着墨渍:“四哥瞧瞧这新制的茶单,龙井虾仁配碧螺春可好?”
“戏未开锣,倒先摆起茶宴了。”筱悠指尖划过洒金笺上的菜名,忽见后厨门帘后闪过几个戴灰鼠皮帽的身影,年羹尧府上的采买正与账房核对货单。
“九叔!”弘晖拽着胤禟的玉佩穗子往楼梯跑,“我要看变脸的箱子!”木楼梯吱呀作响,墨云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咽。二楼包厢珠帘微动,胤禩苍白的脸在阴影中一闪而过。
瑶清推开雕花木窗,春寒裹着街市的喧嚣涌进来。跑堂的奉上青瓷茶具,碧绿茶汤在白雾中舒展如兰。“这是太湖新贡的吓煞人香,泉水是连夜从玉泉山运的。”胤禟将茶盏推给筱悠,袖中滑出半截戏折子,“未时首演的《春江月》,讲的是前朝才子……”
“九弟莫剧透。”胤禛用银箸夹起水晶肴肉,“昨儿晖儿背了整晚戏词,就为猜灯谜得彩头。”
戏班子正在扮装,花脸武生对着铜镜勾最后一笔油彩。宁楚克蹲在衣箱旁,小手戳了戳摊开的虎皮戏服:\"九叔,这个能给墨云当被子吗?\"
“小祖宗,这是今晚《春江月》的主戏服!”胤禟急得去抢,反被小丫头攥住一撮胡子。瑶清忙递上糖瓜哄人,转头对筱悠叹道:“八哥府上安静了半个月,我总觉着要出大事。”
筱悠将温好的手炉塞给瑶清,灵泉水气息混在苏合香里:“昨儿刘太医说,年羹尧染了春寒,咳得厉害。”她指尖拂过妆台上一柄未开刃的戏刀,”病得连蜘蛛纹扳指都握不住了。”
宁楚克突然扒着栏杆指向戏台:“红衣服的姐姐在画脸!”众人望去,扮杜丽娘的花旦正对镜描眉,水袖拂过妆台,带翻了盛着朱砂的瓷碟。鲜红的颜料泼在戏本上,恰染红了春喧二字。
笙箫声里,杜丽娘的水袖甩出个圆弧,指尖轻点虚拟的梅枝:“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宁楚克学着唱腔晃脑袋,金铃铛碰在窗棂上叮咚作响。弘晖突然扯胤禛的箭袖:“阿玛看!蝴蝶停在姐姐簪子上了!”
众人抬眼望去,点翠凤簪竟真栖着只蓝翼凤蝶。柳梦梅的折扇顺势一展,蝶翼颤巍巍掠过匾额,落在胤禛案前茶盏边。
“好兆头!”胤禟击掌大笑,“这彩蝶定是来给四哥道喜的!”说着往弘晖怀里塞了个锦盒,“给你的,打开瞧瞧。”
小阿哥掀开盒盖,绒布上躺着把镶翡翠的袖珍弹弓。宁楚克踮脚去够,腕间金铃扫落茶盏,泼湿了瑶清新裁的裙裾。墨云趁机叼走碟中鱼脍,尾巴扫得珠帘哗啦作响。
几人回到雍郡王府的时候,夕阳已经将暖阁染成蜜色,筱悠替睡熟的宁楚克掖好被角。胤禛摩挲着袖珍弹弓的牛筋弦,破军刃鞘映着跳动的烛火:“老九倒是舍得,这弹弓够买下半条朱雀街。”
“他这是变着法谢我们呢。”筱悠将浸了灵泉水的帕子敷在女儿额角,“年府的人往戏楼送了三车陈米充新粮,被墨云嗅出霉味了。”
窗外忽然传来弘晖的梦呓:“蝴蝶……变成弟弟……”胤禛揽过妻子肩头,指尖缠上一缕青丝:“等化冻了,带孩子们去别院住几日。”他忽然贴近她耳畔,“我们添个会扑蝶的娃娃,可好?”
宁楚克在睡梦中攥住胤禛的辫梢:“要弟弟抓蝴蝶……”小丫头翻了个身,金铃铛从枕边滚落床底。墨云立刻钻进去扒拉,叼出个彩绘的陶响球,正是年府送的年礼,内侧刻着蜘蛛暗纹。
筱悠用银簪挑开陶球,灵泉水浇在机括上:“这种滇南的机关球,转动时会散出迷香。”她将零件扔进炭盆,火舌吞噬了最后一缕诡谲的青烟。
胤禛忽然握住她的手:“今日在广和楼,皇阿玛的暗卫递了句话。”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安字,“山西的折子压下了,咱们能踏实的过段日子。”
窗外飘起细雪,墨云伏在门边啃胤禟送的酱羊骨。广和楼的走马灯仍在旋转,戏台上春喧二字映着星河,恍若预言着某个即将破土的新芽。
次日清晨,瑶清捧着新裁的春衫进来,茜色裙裾扫落门槛的残雪:“霓裳阁照着你画的蝶纹绣的,瞧瞧这金线勾的翅膀。”
筱悠展开水红襦裙,袖口果然跃动着两只展翅的凤蝶。宁楚克光着脚丫扑过来,发辫上还粘着枕巾的流苏:“要穿这个去扑真蝴蝶!”
“等化冻了带你去。”胤禛单手抱起女儿,手指挑起帘栊外的晴空,“西山别院有片桃林,这个时节该结花苞了。”
弘晖突然从书堆里抬头:“弟弟会爬树吗?”
满室倏地一静。筱悠耳尖泛红,翡翠镯子滑到腕骨又落回去。胤禛忽然低笑出声,震得怀中宁楚克的金铃铛乱颤:“若是个妹妹,你教她辨五谷可好?”
墨云在院中打了个滚,雪影追着飘落的梅瓣跃上墙头。八阿哥府的马车从街角匆匆驶过,车帘缝隙里,年玉蓉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