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墨团:“这是……马?”
宁楚克扒着案几踮起脚,浅碧色绸裤上的金线小兔随着动作晃动:“是乌云踏雪!阿玛你看,这里还有鬃毛!”她肉乎乎的手指戳着墨团边缘的几根竖线,又蘸了朱砂在纸角点了几笔,“这是墨云咬掉的尾巴毛!”
筱悠端着核桃酪进屋,青瓷碗里浮着几粒枸杞,甜香混着墨香在书房散开。她见女儿鬓角沾了墨汁,掏出帕子轻轻擦拭:“昨儿带他们去马厩,宁儿盯着乌云踏雪的鬃毛看了半刻钟,回来就闹着要画。”话音未落,弘晖突然从屏风后钻出来,举着个木雕小马,虎头鞋上还粘着刨花:“阿玛!我?的乌云踏雪!”
胤禛接过纸张,仔细看了看,倒真有点像一匹马。他瞥见儿子手上的墨渍,眉峰微蹙:“苏培盛,把库房那套《幼学琼林》……”
“爷!”筱悠截住话头,往他手里塞了块枣泥糕,“前日十弟来串门,见晖儿摆弄九连环,转头就跟直郡王说咱们孩子机灵。”她压低声音,指尖点了点窗外飘雪,“昨儿惠妃娘娘赏了两匹妆花缎,话里话外打听孩子几时开蒙。”
弘晖扯住胤禛的箭袖摇晃:“十叔说乌云踏雪能跳三丈高!”
“是十叔吹牛!”宁楚克吐出核桃皮,踮脚比划着书架,“马厩的围栏才这么高,阿玛书房的门框都比围栏高!”
胤禛瞳孔微缩。三日前他确曾带乌云踏雪从侧门进府,门楣高度正与书架相仿。这孩子竟能记清尺寸,还拿来驳斥十弟的浑话。
五日后,东小院里,青禾绣着帕子,杏花才勾了半朵,忽听墙外童声脆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静婉针尖一抖,帕子上的丝线缠作一团:“这是……”
“嘘!”青禾扒着门缝,见宁楚克蹲在鱼池边喂锦鲤,小胖手有模有样地指着水面:“这叫辰宿列张!”池面倒映着漫天星斗,弘晖举着树枝在地上划拉:“不对!张太医说星星会动!”
乳母慌慌张张跑来,浅绿比甲沾了雪泥:“小祖宗们,福晋说了不能……”
“我们在数星星!”宁楚克抓起鱼食往天上一抛,细碎饵料如星子坠落,“这颗最亮的是玛嬷!”
弘晖举着木剑指向北斗:“那颗是阿玛的破军星!”他忽然转身戳向墨云鼻尖,“你是天狼星!专吃月亮的坏狗狗!”
獒犬委屈地呜咽一声,尾巴扫落梅枝积雪,正砸中端药路过的刘嬷嬷。褐色的安胎药泼在青砖上,惊得西跨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胤禛将《声律启蒙》重重合上,书页间夹的松针簌簌而落:“今早老九来借马,晖儿竟说乌云踏雪性本烈,需以柔克刚!”
筱悠不急不慢地分着参汤,珐琅勺碰在碗沿叮咚作响:“这话是昨儿您亲口说的,孩子们听一耳朵就记住了。她舀了勺吹凉喂女儿,“倒是九弟大惊小怪,非要晖儿给他背《三字经》。”
“背了?”
“我说孩子昨夜惊梦,嗓子哑了。”筱悠掏出手帕擦女儿嘴角,“倒是宁儿机灵,嚷着要吃糖葫芦把话岔开了。”
胤禛盯着女儿鼓囊囊的腮帮子,忽然道:“明日开始,在外人跟前只准说吃糕糕、要抱抱。”
“为什么呀?”宁楚克吐出枣核,琉璃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昨儿张太医还夸我舌苔红润……”
“因为聪明的娃娃会被萨满抓走!”弘晖突然从绣墩后蹦出来,木剑挑飞了胤禛的暖帽,“十叔说草原上的萨满专抓背诗的小孩!”
筱悠瞪了眼忍笑的青黛:“再让十弟胡说八道,往后甭想喝我酿的梅子酒!”她转身从多宝阁取来鎏金小锁,“今晚就把《三字经》锁进匣子,省得你们梦里念叨。”
待两个小团子欢呼着跑远,胤禛反手扣住妻子手腕:“三日前教千字文,今日能背二十句?”
“许是......许是凑巧记住了。”筱悠眼神躲闪,腕间玉镯撞在案角叮当响。
“上个月背唐诗也是凑巧?东对北,夏对冬,云淡对风清,这话宁儿昨日在花园里背过。”
炭盆里银丝炭爆出几点火星。筱悠垂眸盯着攒盒里雕成元宝状的糖瓜,轻声道:“孩子们打小喝灵泉水……”
筱悠扯住胤禛腰间玉佩穗子,“我最近都不敢教了,对外只说孩子贪玩,背诗都是鹦鹉学舌。”
承乾宫里,筱悠带着孩子给佟佳贵妃请安,佟佳贵妃扶着腰刚进院,宁楚克便扑过去抱住她腿:“玛嬷肚肚里有小星星!”
“胡说什么呢?”贵妃笑着去搂孙子,点翠护甲上的东珠扫过宁楚克发顶。
弘晖举着灶糖凑过来,糖稀糊了满手:“太医说小弟弟在玛嬷肚子里游水!像乌云踏雪在温泉池里扑腾!”
满院宫人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筱悠忙打圆场:“前儿带他们去庄子泡温泉,爷非说乌云踏雪要练水性……”她话音未落,贵妃忽然捏住宁楚克的绸裤:“这金线绣工倒是别致,内务府新来的绣娘?”
“是我胡乱绣的。”筱悠把女儿拽回身边,指尖拂过裤脚的金线小兔,“宁儿顽皮,好料子都糟践了,不如绣些简单的花样。”她余光瞥见弘晖正用灶糖在窗纸上画马,忙使眼色让乳母抱走孩子。
府里地龙烧得正旺,胤禛轻抚儿子睡颜。弘晖梦中呓语:“阿玛,破军星亮了。”
胤禛转头对筱悠道:“开春请个骑射师傅,就说教孩子们驯小马驹。”
“才两岁……”
“总比背诗强。”胤禛吹熄蜡烛,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洒在百骏图上,“明日让苏培盛把书房舆图换成这幅。”
筱悠望着画中驰骋的骏马,忽然想起什么:“十弟前日送来对红鬃马驹,说是给晖儿练手。”
“正好。”胤禛揽过妻子肩头,“让晖儿给马驹起名,就说孩子胡乱取的。叫踏雪寻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