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四贝勒府后园的桂香愈发浓烈。金灿灿的丹桂压弯了枝条,细碎花瓣随着穿堂风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织就一片碎金织锦。筱悠端坐在八角亭中,素白指尖搭在越窑青瓷壶的竹节柄上,茶烟氤氲着桂花甜香,将对面瑶清茜色披风染得朦胧。
“前日十弟差人送来的鹿脯,我让厨房用松枝熏过了。”筱悠将栗子酥往石桌对面推了推,玛瑙耳坠在暮光里晃出琥珀色光晕。石青釉冰裂纹碟中,酥饼裂开金黄的纹路,露出里头裹着蜜渍栗仁的馅料。“倒是你前日送来的蟹粉酥,弘晖贪嘴多吃了两块,夜里闹着要喝山楂饮子。”
瑶清捻起酥饼咬了一小口,腕间翡翠镯子叮咚轻响:“九爷昨儿非说要用这肉烤炙,结果熏得府里三日散不去烟味。”她忽然压低嗓音,身子前倾,“你可听说八哥府上的新鲜事了?”
湖面掠过一阵风,卷着几片桂瓣落在石桌上。筱悠指尖轻点花瓣,状似不经意道:“可是筱娜又闹什么笑话了?”
“何止是笑话!”瑶清帕子掩唇,眼波流转,“嫁过去整一个月,八阿哥连她院门都没踏进过。前日,筱娜穿了身茜色妆花缎去前厅奉茶,你猜怎么着?八爷当着一屋子奴才的面,让她回房把衣裳换了,说是红色只有嫡福晋配穿!”
筱悠执壶的手顿了顿,茶汤险些泼湿袖口:\"她素来爱俏,在娘家的时候就对鲜艳的颜色情有独钟。”
“这还不算呢。”瑶清凑得更近些,发间金步摇的流苏扫过筱悠手背,“昨儿八哥府里传了太医,说是侧福晋筱娜有孕了!”
廊下传来孩童清脆的笑闹声。宁楚克抱着布老虎跌跌撞撞跑来,粉团似的脸上沾着糖霜:\"额娘!墨云偷吃我的桂花糕!\"
筱悠忙将女儿揽在膝头,帕子轻轻拭去她嘴角碎屑:\"仔细硌着牙。\"抬眼却见瑶清指尖捏着块桂花糖,逗弄着宁楚克。
筱悠叫来乳母,带着宁楚克去花园玩,随即问到:“什么时候的事?她运气到是真好,才一次就有了身孕。”
“说是刚满月余。”瑶清将糖块放进宁楚克手心,目光却盯着筱悠。小丫头腕上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叮铃作响,惊得池中锦鲤倏地散开。“八哥连夜往宫里递了折子,赏了西厢三个月月钱。倒是八嫂……”她忽然瞥见月洞门处青色衣角闪过,话音戛然而止,转而笑道:“宁楚克这双眼睛生得真好,倒像把星星揉碎了嵌进去的。”
廊下传来弘晖追獒犬的笑闹声,筱悠望着墨云滚满草屑的皮毛,忽然轻笑:“八弟上次传出子嗣艰难,到现在院子里的女人没一个有孕的,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
瑶清忽然攥住她手腕,力气大得让人觉得疼:“你当真信那孩子是八哥的?筱娜入府才月余……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在你府里只那一次就……”
“你呀还是要慎言。小心隔墙有耳,”筱悠抽回手,腕间玉镯撞出清响,“太医既说是足月胎象,想来是筱娜福泽深厚。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人确实容易怀孕,医术上叫易孕体质。”她忽然瞥见胤禛自月洞门转出,笑着起身相迎:“爷下朝了?”
胤禛接过妻子递来的茶盏,常服下摆扫过石凳:“方才在户部遇见老十,他说科尔沁新贡的皮子到了,要给宁楚克和弘晖裁件狐裘。”他忽然屈指轻叩石桌,“苏培盛,把前日暹罗进贡的象牙席给九福晋带上。”
瑶清会意地起身告辞,红色披风扫落一地桂瓣。待马车声渐远,筱悠忽然拽住丈夫袖口:“太医院递来的脉案……”
“八弟精元亏损不假,但并非绝无可能。如果运气好……”胤禛展开密报,指尖划过蒙古秘药四字,“八弟上月接见的巫医,专治男子隐疾。”
八阿哥府后院,筱娜抚着平坦小腹斜倚在贵妃榻上,丹蔻指尖捏着鎏金小镜:“福晋今日又送补药来了?”
侍女捧着青瓷碗战战兢兢跪下:“说是东北老参熬的,最是补气血……”
“倒了!”筱娜突然扬手打翻药盏,褐色的汤汁溅上年玉蓉亲手绣的百子千孙地毯,“告诉嫡福晋,我这胎金贵得很,经不起这些虎狼药!”
门帘忽地一响,年玉蓉施施然跨进门,胭脂色旗袍上的孔雀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妹妹好大的火气,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百年老参。”
“姐姐既这般心疼,不如自己喝了?”筱娜反手将空碗掷向妆台,“省得日日往我院里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前日往汤里放红花,昨日在香炉掺麝香,今日又换了新花样?\"
年玉蓉眼底掠过厉色,面上仍端着笑:“妹妹说笑了,爷的子嗣便是我的子嗣。毕竟我才是孩子的嫡母。”她忽然俯身逼近,“只是这胎儿月份……”
“福晋慎言!”胤禩的声音自廊下传来,惊得年玉蓉指尖一颤。他大步踏入内室,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晃:“太医方才诊过脉,胎儿正好月余。”
筱娜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通红,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在眼眶里打转,她那原本粉嫩的脸颊此刻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泛起了一丝红晕。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倚靠在胤禩宽阔的怀抱里。
“爷,妾身害怕……”筱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这几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有爷在,谁敢动你分毫。”胤禩冷冷扫过年玉蓉,“福晋近日太过操劳,明日便去别院静养罢。”胤禩揽过筱娜肩头,目光扫过年玉蓉发间颤动的步摇,“李进忠,把库里那对红珊瑚盆景给侧福晋送来。”他突然俯身拾起地上碎镯,“明日让造办处送十对新的来,要缅甸进贡的血玉。”
四贝勒府书房,烛火映着案上密信,胤禛执笔圈出巫医二字:“科尔沁的秘药果真这般灵验?”
“其其格前日来信说,那巫医在漠北可是个名人啊!听说他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各种男人的疑难杂症。”筱悠将温好的牛乳递过去。
胤禛忽然轻笑:“老十昨日被其其格当众卸了腰刀,这会儿还在府里生闷气。”他指尖抚过密信边缘,“老八既得了子嗣,年羹尧怕是坐不住了。这孩子是怀上了,老八护不护得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有得忙了。”
窗外忽传来弘晖的梦呓,宁楚克在隔壁咿呀唱着童谣。筱悠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轻叹:“这孩子来得太巧了。”
“巧不巧的,总归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胤禛吹熄烛火,将妻儿揽入怀中,“咱们且等着看,是老八先护住这宝贝疙瘩,还是年家先乱了阵脚。”
夜风卷着枯叶扑簌簌响,墨云在门外打了个哈欠。灵狐跃上窗棂,琉璃眸子映着八阿哥府方向的灯火,恍若窥见命运织就的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