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府邸张灯结彩,到处都充满了喜庆的红色。内务府派来的梳头嬷嬷执犀角梳蘸了玫瑰头油,象牙梳齿滑过筱悠如瀑青丝,口中高唱吉词:“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头,白首共千秋!三梳子孙满堂……”觉罗氏含泪将外祖传下的鎏金点翠蝴蝶簪插入女儿鬓间,蝶翼薄如蝉翼,振翅欲飞的模样恍如隔世——那是她当年嫁入乌拉那拉氏时戴过的旧物。
八名内务府喜娘鱼贯而入,捧着的珐琅缠枝莲纹妆匣里盛满御赐胭脂。朱砂调的膏子以玉簪花露化开,轻点于筱悠唇间;螺子黛描出远山含翠的眉形;额间赤金箔剪的莲花钿贴上时,菱花镜中忽映出前世凤冠翟衣的虚影。
铜镜前的菱花匣子被晨曦透窗映得流光溢彩,喜娘捧着青瓷粉盒刚要凑近,筱悠忽地攥住对方缀着红珊瑚珠的衣袖。胭脂香混着檀木妆奁的沉香漫在空气里,她望着镜中自己尚带稚气的眉眼,前世花烛夜被脂粉糊成斑驳墙面的画面又浮上心头。
“姑姑且慢。”她指尖点在粉盒鎏金牡丹纹上,“这粉与胭脂,都只许用三成。”镜中倒映出喜娘惊愕的神情,金镶玉的掩鬓在她鬓边簌簌晃动,“奴婢替无数新嫁娘装扮过,可从未......”
喜娘攥着胭脂盒左右为难:“可老祖宗定下的三晕妆......”话音未落,菱花镜里忽地漾开狡黠笑意。筱悠拿起缠枝莲纹锦帕放在喜娘掌心:“好姑姑,您瞧这帕子上的并蒂莲——”葱白指尖点在金线绣纹上,“若用浓墨重彩遮掩了本色,怎见得清水出芙蓉的妙处?”
当妆成对镜时,菱花镜里漫开一片烟霞。远山眉黛只晕开淡淡青影,却衬得那双秋水眸愈发明澈,仿佛蓄着江南三月的蒙蒙雨雾。颊边轻扫的檀晕胭脂似初绽的合欢,唇上薄染的玫瑰膏子如浸过晨露,鸦青鬓发间缀着的珍珠流苏,随呼吸漾起细碎银波。
“这...”喜娘握着空了大半的胭脂盒怔忡,“奴婢竟不知淡妆能这般...”话音淹没在门外渐近的喧闹声里。刘嬷嬷捧着金丝鸾凤盖头进来,看到筱悠的妆容,忽地倒抽口气:“福晋这模样,倒像是瑶池仙子趁着月夜偷跑下凡了!”
筱悠抚着袖口鸾凤回纹的滚边,镜中人眼波流转间恍若春溪破冰。前世婚礼上浓妆艳抹的自己与此刻清丽模样重叠,她忽然想起那日胤禛经过她面前时,白玉扳指在琉璃盏上叩出的清响——与此刻檐角惊起的雀鸣竟有三分相似。
筱悠跪在正厅蒲团上,额间金箔莲花钿映着烛火轻颤。觉罗氏捧着鎏金妆匣的手不住发抖,翡翠护甲勾住女儿一缕青丝:“悠儿,今日起你便是四阿哥的嫡福晋,万事需以……”话音未落,喉间已哽咽难言。费扬古立在廊下阴影中,朝珠缠在虎口勒出红痕,忽从袖中取出一柄鎏金匕首,刀鞘錾着乌拉那拉氏家徽:“若遇危难,莫忘你流着满洲巴图鲁的血!万事有阿玛给你撑腰,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就算阿玛舍了自己这条命,也定护你周全。”
筱悠闻言,瞬间红了眼眶,纵有千言万语,也只绘成了一句话:“阿玛,女儿知道了,断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吉时到——”礼部赞礼郎的唱报惊飞檐下寒鸦。筱悠三跪九叩行拜别礼,翟冠垂珠随着动作泠泠作响。觉罗氏将盛着五谷的鎏金宝瓶塞入她怀中,瓶身“龙凤呈祥”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府门外十六名銮仪卫抬着鎏金喜轿落地,轿顶一颗硕大的珍珠在曦光中流转如星子。
辰正二刻,神武门外礼炮九响,胤禛策马立于丹陛之下,石青色皇子吉服衬得眉目如刀刻。见喜轿缓缓行来,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袖中半枚翡翠翎管——那是前世合卺夜筱悠亲手折断的信物。
“迎新妇——”礼乐骤起,胤禛执金丝楠木弓连发三箭。第一箭破空钉入轿顶鎏金流苏,惊得暗处年府死士的弩箭偏斜三寸;第二箭擦着轿帘珍珠而过,穗头米珠坠地迸裂;第三箭直指筱悠怀中宝瓶,箭簇暗藏的鎏金梵文与玉镯共鸣,震碎轿底迷药香囊。青黛俯身拾起香灰冷笑:“年家的雕虫小技,也敢在四爷跟前卖弄?”
跨火盆时,织金马面裙扫过炭火,火星忽凝成往生咒梵文。佟佳贵妃立在庑廊下捻动佛珠,年玉娆混在观礼嫔妃中绞紧帕子,帕角“禛”字被冷汗浸得模糊——她兄长年羹尧安插的暗桩,此刻正被粘杆处暗卫拖出角门,喉间柳叶镖尾的满文暗记浸着晨露。
亥初更鼓响过,阿哥所正殿,龙凤喜烛爆出并蒂莲花。胤禛执玉如意挑起喜帕的刹那,流苏扫过筱悠眉心花钿,三百年前翊坤宫垂死的皇后与眼前盛装少女的容颜倏然重叠。烛火为她镀上金边,翟冠垂珠映得眸中水光潋滟,唇间朱砂胭脂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分明是旧时容颜,却比前世更添鲜活生气。
“我的悠儿……”胤禛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指尖抚上她襟前暗藏的玄铁护心镜。镜面冰凉触感提醒他,这场大婚终究不再是死局。筱悠睫羽轻颤,盖头下瞥见他腰间玉佩——与梦中少年胤禛为她戴玉镯时系的是同一枚,玉佩暗扣里藏着灵泉淬过的银针。
“请新人饮合卺酒——”喜娘呈上青花瓷杯,胤禛在衣袖的遮掩下将酒液倾入暗袋。筱悠袖中银针轻挑,年家掺入的“醉生梦死”化作清露坠地。双臂交缠时,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玉镯,迦南香混着血腥气萦绕鼻端:“西山火药库已换作烟花。”酒液洒在他襟前祥云纹,灵泉浸透的金线忽现年府密室地图——墨韵潜伏三月绘就的杰作,正随酒气蒸腾。
前殿宴席笙箫鼎沸,胤禛执鎏金嵌宝酒盏穿行于王公贵胄间,面上端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三阿哥胤祉举杯贺道:“四弟得此佳妇,当真是羡煞旁人!”酒液将倾时,胤禛袖口轻振,袖中药粉已化开鹤顶红毒性——年羹尧安插的侍从面色骤变,手中银壶砰然坠地。
“年大人这份贺礼,本王受之有愧。”胤禛碾碎袖中染毒杯盏,玉扳指在案几叩出清响。暗卫悄无声息拖走瘫软的投毒者,血色蜿蜒过金砖地,恰与殿外红绸融作一处。佟佳氏母族叔父举着夜光杯凑近,醉眼觑向新房方向:“听闻福晋貌若天仙……”话音未落,胤禛眸中寒芒乍现,杯中酒液泼在对方袍角:“叔父醉了,来人扶去醒酒!”
更漏滴至子时,胤禛佯醉离席。穿过回廊时,年玉娆突然从梅树后转出,桃红旗装掐得腰肢盈盈欲折:“四爷当真薄情,昔日西山围场……”她指尖尚未触及胤禛衣袖,青黛软剑已横在颈间。胤禛碾碎袖中药包,曼陀罗花粉随风扑上年玉娆面颊:“年答应若想全须全尾出宫,便管好你兄长的火药。”
新房内百子千孙帐忽被夜风吹动。胤禛解开筱悠翟冠鎏金扣,珍珠流苏簌簌坠落锦被。她青丝散落的刹那,前世饮鸩酒时的剧痛与今生合欢酒的清甜交织成迷离幻境。“这次,我的筱悠不必饮鸩酒了。”他咬住她耳垂低语,指尖抚过护心镜边缘机括。筱悠反手抽出簪中银针抵在他喉间:“妾身的医术,专治魍魉伎俩。”
窗外忽炸开漫天焰火,西山方向腾起的火光映亮胤禛眸中杀意——年羹尧私藏的火药库,此刻正化作大婚贺礼。筱悠腕间玉镯与焰火共鸣,芥子空间里青铜巨树结出翡翠并蒂莲。
暗卫呈上年羹尧染血的玄铁佩剑。胤禛将剑穗翎管投入香炉,筱悠倚在他肩头把玩大婚庚帖,“天作之合”的朱批渗出鎏金砂——那是小灵在芥子界点的长明灯,照亮三生石上重续的姻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