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去寻宝,不是去打仗。是去合作共赢,不是去拼个你死我活!”
他转过身,看着忧心忡忡的几人。
“一句话,从今天起,远新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搞技术研发,继续做精做强;另一条腿,就伸向西部,伸向咱们自己的锂资源!”
“我决定,立刻成立‘锂资源战略考察小组’!”
“老赵,你来带队!你的强项就是跟人打交道。”
“再从研发和财务抽调精兵强将,立刻出发!去青海,去四川!去所有可能有矿的地方!”
“任务就一个:摸清楚家底,找到愿意合作的伙伴,把‘白色石油’,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赵建国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孟远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去!”
一周后,一支由赵建国带队,汇集了地质、冶金、财务各路好手的“远行先遣队”,背着行囊,登上了西行的绿皮火车。
前路是戈壁,是高原,是未知的挑战。
在那个“有锂走遍天下”的时代真正到来之前——
他们,能撬开那座沉睡的白色金山吗?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铁兽,载着这支“远行先遣队”一头扎进了广袤的中国西部。
车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都市丛林,逐渐变为平原、丘陵,最后,只剩下无垠的黄土与天际线。
初抵青海,柴达木盆地的壮阔与荒凉给了所有人巨大的震撼。
空气干燥,风里都带着一股咸涩的矿物味。
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见到了传说中的盐湖。
那不是想象中波光粼粼的湖泊,而是一片近乎凝固的、白花花的盐碱地,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沙漠。
“这就是金山?”财务小李扶了扶眼镜,喃喃自语,语气里有几分难以置信。
地质专家老黄却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抓起一把盐晶,用舌尖尝了尝,又拿出随身仪器检测:
“没错!就是这里!钾、镁、锂……元素富集度很高!是个大宝库!”
初期的考察充满了希望。
赵建国不愧是交际好手,很快就和当地州政府、矿业局的人打成了一片。
欢迎的晚宴上,醇香的青稞酒和热情的祝酒词此起彼伏,当地的领导握着赵建国的手,言辞恳切:
“欢迎远新这样有实力、有远见的公司来投资!我们一定给予最大的政策支持!”
气氛一片大好,似乎合作唾手可得。
但当考察进入深水区,问题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浮现。
他们参观了当地唯一的国营盐湖化工厂。
与其说是工厂,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晒盐场。
锈迹斑斑的管道,简陋的工棚,以及大片大片靠天吃饭的盐田,都诉说着这里的技术落后。
满面愁容的厂长接待了他们,指着盐田里浑浊的卤水大倒苦水,说这盐湖里的镁锂比太高,分离技术不过关,
生产出来的碳酸锂杂质多得只能当工业辅料卖,辛辛苦苦干一年,年底一算账还亏钱。
与此同时,地质和冶金专家带回的分析报告,也印证了厂长的说法。
报告上的数据让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这里的盐湖,简直就是一锅成分复杂的“神仙汤”,
要从里面高效、低成本提取出高纯度的锂,以远新现有的技术储备,需要攻克大量难关。
如果说技术问题是“硬骨头”,那“人”的问题,则是一堵“软墙”。
在正式的洽谈会上,当赵建国试探性地提出,希望以技术和资金入股,
由远新控股成立合资公司,共同开发盐湖资源时,会议室里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车轱辘话绕来绕去,核心意思却只有一个:投资欢迎,技术欢迎,但控股权,没得谈。
奔波一个月,车轮碾过戈壁,脚印留在盐滩,赵建国和他的团队终于摸清了现实。
希望的火焰,在严酷的自然条件和复杂的人情世故面前,一点点被消磨。
这天深夜,考察队的成员们都已沉沉睡去。
赵建国独自坐在招待所的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笔记本上总结出的两大难题——
“技术壁垒”和“合作模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和疲惫感袭来。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这个先遣队队长能解决的问题了。必须,也只能向孟远汇报。
他走到招待所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旁,摇了很久,才终于接通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号码。
电话是半夜打来的,长途线路里“滋啦”的电流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孟远刚从实验室回来,脑子里还在过着隔膜材料的数据,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那个遥远的区号,心里便有了数。
“老赵?”
“孟总!”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疲惫,
“我跑了大半辈子,这次……是真有点栽了。”
孟远靠在椅背上,手指在光滑的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不急不慢地问:
“怎么说?”
“唉,一言难尽!”
赵建国在那头长长叹了口气,随即语速极快地开始汇报,没有半句废话,全是干货。
“孟总,这柴达木盆地,跟咱们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跑了半个月,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地方,资源确实有,多到吓人,但就是拿不出来!”
孟远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首先就是技术问题。这儿的盐湖,就是一锅‘神仙汤’。锂没多少,碍事的玩意儿一大堆。”
“当地那家国营盐湖化工厂,把卤水抽到盐田里晒,搞出来的碳酸锂杂质高得离谱,只能当工业添料卖,厂长一说这事就差抱着我哭了。”
“他问我,赵经理,你们大地方来的,有技术,这金疙瘩到底啥时候能变成钱?”
孟远嘴角一撇,这问题问得好。
“人的问题也是一个障碍。”赵建国的声音沉了下去,
“找官方,人家热情是热情,又是敬酒又是献哈达,一谈到具体合作,特别是控股,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原话是:‘欢迎远新公司来投资兴业,政策绝对优惠!但是,资源是我们全州人民的,想控股?这个……恐怕有困难。我们倾向于合资,而且,必须我们地方控股!’”
“我听明白了,”赵建国自嘲地笑了笑,
“就是技术你们出,钱你们掏,风险我们担,最后利润的大头,他们拿。”
孟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不奇怪,这是九十年代的常态。
“更麻烦的是。”赵建国压低了声音,
“有些矿区,被一些‘地方能人’承包了。我今天去见了一个,脖子上挂的金链子比我拇指还粗,胳膊上盘着条下山虎,身后站着一排精壮小伙。”
“我刚说明来意,想谈谈技术合作。你猜人家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