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离开图书馆时，梧桐叶正打着旋儿落在他肩头。
他伸手去拂，身后突然炸响赵俊帅的大嗓门：“沈杰！你小子又翘课？”
转头就见赵俊帅抱着半塌的课本跑过来，军训晒黑的脸涨得通红，《大学物理》的书角从怀里戳出来，活像根冒烟的炮仗。
“拉新活动过半你倒好——”他刹在沈杰跟前，课本“哗啦”掉出两页纸，“周文翰那孙子把男科医院的拉新套路全搬出来了，论坛现在全是‘转发领避孕套’的帖子！咱们用户增长被压了三个百分点！”
沈杰低头划开手机，后台数据果然卡在五千二不动了。
他拇指在屏幕上敲了敲，突然笑出声：“所以我要去找陈教授。”
“陈启贤？”赵俊帅瞪圆眼睛，“那个上课能把《金融市场规则》讲成《孙子兵法》的老学究？我上周刚挂他的课！”
“上千亿的项目，得找能镇得住场子的人谈。”沈杰拍了拍赵俊帅肩膀，往综合楼方向走，“你去教室盯着，让赵天翊把男厕第三隔间的广告撕了——他昨天贴的‘无痛人流’小广告，被宿管逮着算谁的？”
“哎你——”赵俊帅抱着课本跳脚，看沈杰头也不回拐进梧桐道，只能骂骂咧咧往教室挪，“什么校长亲戚啊这是……”
二教305教室的吊扇转得嗡鸣，赵俊帅推开门就打了个寒颤——讲台上站着的不是常课的王老师，是宿管部部长苏晓晴。
她白衬衫扎进黑裙，马尾辫绷得能弹飞粉笔头，正用点名册敲讲台：“都坐好，今天突击查课。”
陈景明在后排招了招手，赵俊帅挤过去时后颈发凉——上回他在宿舍煮火锅被苏晓晴逮个正着，就是这副“要把人钉在耻辱柱上”的眼神。
“沈杰。”苏晓晴念到名字时，赵俊帅刚拧开矿泉水瓶，“噗”地喷了半口。
“到。”第三排传来清清脆脆的应答。
赵俊帅顺着声音看过去，姜雅琴正抱着《市场营销》课本回头，耳尖粉得像沾了晨露的樱花，指尖无意识绞着书页，“他去综合楼办点事。”
苏晓晴低头在点名册上画了个勾，钢笔尖在纸上洇出小墨点。
赵俊帅盯着那个勾，喉咙发紧——上回他替沈杰答到，被苏晓晴当场揪出来罚扫了一周厕所。
怎么今天……
“下一位，陈景明。”
陈景明举手时，赵俊帅捅了捅他胳膊：“看见没？苏部长给沈杰打√了！”
“上周她还来项目组帮忙整理数据。”陈景明推了推眼镜，“说什么‘用户画像要结合宿舍用电规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个屁！”赵俊帅压低声音，“她可是管着全校两千间宿舍的宿管部长，怎么会给沈杰打工？”
姜雅琴收拾课本时听见后排嘀咕，耳尖的粉晕漫到脸颊。
她把书包带绕了两圈，走到赵俊帅桌前：“苏学姐在‘心跳预警’项目做顾问，按小时收费的。”
“顾问？”赵俊帅瞪圆眼睛，“那她上周罚我扫厕所……”
“因为你煮火锅把烟雾报警器弄响了，和项目没关系。”姜雅琴抿着嘴笑，转身时马尾辫扫过赵俊帅课桌，“沈杰说，公私要分明。”
陈景明推了推眼镜：“所以他让赵天翊扫厕所，也是公私分明？”
赵俊帅摸着后颈的汗，突然觉得这半个月的拉新活动，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看懂过沈杰。
窗外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进走廊，他望着姜雅琴离开的背影，又想起沈杰说的“上千亿项目”——那家伙该不会真打算把“心跳预警”做成能和qq叫板的软件吧？
沈杰站在综合楼门口时，阳光正爬上八楼的窗户。
他仰头看了眼“创业指导中心”的铜字招牌，理了理被风掀起的衬衫下摆。
昨天陈教授在论坛回他的私信还热乎着：“小友的推广方案有新意，但用户留存率的问题，得来我办公室细谈。”
自动门“叮”地打开，穿西装的学长抱着一摞文件匆匆走过，带起的风掀起他的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间，那片早上捡的梧桐叶轻轻飘落，正好落在“用户留存率”那行字上。
他弯腰捡起叶子，抬头看向八楼——那里有扇窗户半开着，隐约能看见藤椅上搭着的灰格纹马甲，是陈教授常穿的那件。
沈杰把叶子夹回笔记本，脚步坚定地踏进电梯。
电梯数字跳到“8”时，金属门发出轻响。
沈杰迈出脚步，复印机的焦糊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创业指导中心的门半开着，门框上“今日可办理：创业项目初审\/政策咨询”的纸牌被穿堂风掀得直晃。
“同学找谁？”
清甜的女声从里间传来。
沈杰抬眼，穿米色针织衫的女生正从档案柜后直起腰，发梢沾着碎纸片，胸牌上“周婉柔 2007级”的字样被钢笔印晕开一角。
她抱着一摞申请表，指尖点了点桌上“请取号”的塑料牌：“今天只审大二以上项目，大一新生填完表等通知吧。”
沈杰把笔记本推过去，封皮上“心跳预警——基于校园生活场景的社交软件”几个字被他用红笔描过三遍。
“陈启贤教授让我来的。”
周婉柔的手指顿在申请表上。
她扫了眼封皮，又抬头看沈杰——少年眉峰平直，眼里是不属于大一新生的笃定。
她扯出张表格推过去，笔尖敲了敲“项目简介”栏：“填吧。去年这时候也有个说找陈教授的，结果他所谓的‘校园跑腿平台’，就是帮人带饭收两块钱。”
钢笔尖落在“用户留存率”一栏时，沈杰的指节微微发紧。
前世他也是这样坐在创业中心的塑料椅上，填完表后等了三个月，得到的回复是“项目太超前，缺乏落地性”。
后来“心跳预警”被竞品公司买走创意，上线三个月用户破千万，而他只拿到两万块版权费。
“填完了。”他把表格推回去，目光扫过周婉柔手边的“未通过项目”档案盒，最上面那份的项目名称是“校园汉服租赁社”，批注栏写着“受众狭窄，盈利模式不清晰”。
周婉柔刚要收表，玻璃门被“吱呀”推开。
穿情侣卫衣的男生搂着女生挤进来，男生怀里的笔记本电脑还亮着，《非诚勿扰》的笑声从扬声器里钻出来。
“周学姐，我们来改‘校园闲置置换平台’的方案。”女生把奶茶放在沈杰手边，吸管上的小熊贴纸蹭到他手背，“昨天我们在二教广场摆了摊，结果就卖出去两本旧书——”
“卖书的时候你俩在遮阳伞下看电影吧？”周婉柔抽走他们的申请表，纸张边缘还沾着爆米花渣，“上周你说要做大数据匹配，这周又改成线下集市，你们到底是来创业还是约会？”
男生挠了挠后颈，女生却凑到他耳边嘀咕：“学姐就是嫉妒咱们甜蜜。”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沈杰听见。
周婉柔的耳尖瞬间泛红，她抓起桌上的订书机，金属齿“咔”地扎进“未通过”档案：“下周再交不上可行方案，直接移出孵化名单。”
“知道啦知道啦~”女生拽着男生的袖子往沙发挪，男生顺势把她按在怀里，笔记本电脑重新亮起，这次换成了《泰坦尼克号》。
沈杰看着他们交叠的影子投在“创业需谨慎”的标语上，突然笑了——前世他为了追伍芷清，不也是这样把社团活动当约会场所？
连失败的理由都如出一辙：把情怀当商业，拿喜欢当动力。
“你真打算继续？”周婉柔的声音突然放轻，“他们去年这时候和你一样眼神发亮，现在呢？”她指了指沙发上的情侣，女生正把爆米花喂进男生嘴里，“创业不是过家家，大一学生没资源没经验，能撑过三个月就算奇迹。”
沈杰把笔记本收进书包，动作从容得像在复盘前世每一步错棋：“他们做的是‘想做的事’，我做的是‘该做的事’。”他顿了顿，想起前世父亲住院时自己攥着空银行卡在医院走廊哭的样子，“有人等我成功，等不起三个月。”
周婉柔没再接话。
她目送沈杰出门，阳光在他背后拉出长影，把“创业指导中心”的铜字照得发亮。
直到门“砰”地关上，她才低头看那份申请表——“人生信条”栏里，男生用钢笔写着：“有些路，退一步是深渊，进一步是重生。”
“酸得牙碜。”她嘴上嫌弃，指尖却轻轻抚过那行字。
沙发那边传来女生的轻笑：“学姐，你看杰克和露丝——”“看什么看！”周婉柔抓起桌上的马克杯要砸，却在碰到杯壁时顿住。
杯身印着“最佳情侣”，是去年男友分手后留在她这儿的，杯底还沉着没擦干净的咖啡渍。
走廊里突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周婉柔猛地坐直，把马克杯塞进抽屉最里层。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她抬头，正看见灰格纹马甲的下摆扫过门框——陈启贤教授的拐杖尖敲在地面，发出“笃”的一声清响。
沙发上的情侣手忙脚乱关电脑，周婉柔的申请表“哗啦”掉在地上。
那张写着“重生”的纸页朝上，被穿堂风掀起一角，正好露出“用户留存率解决方案”的半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