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天一脸色凝重地重新把了脉象,秦箐华却是收回了手,她的脸埋在陌寒枭的怀里,轻声道:“劳烦天一公子先帮我处理手上的伤口吧。”
天一微顿,对上陌寒枭的目光,抿了抿唇,他现下总算知道,为何师傅会说秦箐华的身子亏得厉害受不住驱魂香的毒性,为何会猜测在这两年内她的五感会全部激发,为何秦箐华也能够察觉得出来……
她不让他重新把脉,是因为就算他再如何把脉,她的脉象也是如此变化——乍起乍落、快慢无序,药毒入络,胃气虚,脏腑已有衰竭之相。
而她……都知道。
天一想不通,为何仅仅十几日,秦箐华的脉象变化竟如此大,十几日前,她的脉象虽怪,但并不明显,除了气血亏、肝存郁气、脾虚,并无其他异常之状。
“王妃且忍着些。”天一话落,秦箐华应了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天一抿了抿唇,按住她的手,尽量将伤口里面的血尽数挤出。
秦箐华紧咬着牙关,忍着疼,未受伤的手不由地紧握着了起来。
她怕——她怕小白出事,也怕自己也因此得了‘疯狗病’。
一只手揽过她的后背,慢慢地收紧,将她拥在怀里。未发一言。
“齿痕虽深,但好在未伤经隧。”天一起身,对门外道:“煞五。”
煞五闪身进屋,托盘上放着打了洞的生姜片,揉搓好的艾绒,捣药罐边上放着几株草药。
天一接过,将生姜片覆在秦箐华的伤口处,再放艾绒,将艾绒点燃。
天一见秦箐华转过头来,解释道:“隔姜灸,若是被蛇咬,也可用此法。”
秦箐华应了声,天一望着秦箐华的眸底,欲言又止。
陌寒枭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煞五正蹲在小白的身前,观察着它的状况,未见异状,小白见陌寒枭看过来,低下了头,尾巴也垂着。
天一双膝跪在陌寒枭身前,垂下头:“请主上责罚,师傅曾说过,那安神香小白闻不得,属下还是将小白留在了屋内,王妃才会……”
“怪不得他们,我最近睡眠较浅,今早点了安神香,才睡熟了些,小白进屋之时,我已熟睡,他们只想让我多睡会,也未料想会如此。”秦箐华出声打断了,垂着眼眸看着燃着的艾绒。
煞五则走向香炉旁,见里边还剩着些,手轻捻一些放到鼻尖,疑惑道:“当归、熟地、茯苓……皆是安神之物,小白怎会闻不得?”
陌寒枭未出声,眸光冷然,天一依旧垂着头,唇线紧抿着,知道小白闻不得这安神香,没看好小白,还让小白留在屋内,确是他之责。
秦箐华抬手覆上陌寒枭的手,抬头对上陌寒枭的红眸,微湿的眼里尽是哀求,她不想陌寒枭为了她让他身边的人受他责罚。
陌寒枭侧过脸,紧绷着脸,不再看秦箐华的视线,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他鲜少如此动怒,但触及她,心中的怒火只会越烧越旺,无法自控。
秦箐华见此低下头,手轻微地颤着,小白缓缓动了,边看着陌寒枭,小心翼翼地向秦箐华走来。
天一的头更低了。
秦箐华努力平缓着气息,却无济于事,她并不想在陌寒枭面前哭,只是情绪突然间失落,莫名其妙地,只觉心里难过得厉害,泪珠大颗大颗掉落,她努力憋着,但眼泪掉得更凶。
听到低低的抽泣声,煞五亦是僵住了,不敢转身。
“出去。”陌寒枭的话音刚落,煞五眼角就见到天一闪身出了屋,他拿着香炉旋即消失在屋内。
陌寒枭抬起手,秦箐华避开了他的触碰,抬袖快速地擦干脸上眼底的泪水,低着头深呼吸着,只是合上眼时,泪水又从眼角溢出,如此反复几次,直至眼泪不再流出,才抬起头。
她的手和身子依旧轻轻抖着,有些冷,她垂着眼,没有看陌寒枭,任由他注视着,她不知陌寒枭会不会因此厌烦她,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右手的姜片已有些发烫,秦箐华默不作声地将姜片拿下,起身放在托盘上。
陌寒枭没有动,如僵住了一般,目光锁在秦箐华的脸上,秦箐华的平静让他有些不安,他明显察觉到现在的她对他有些抗拒。
小白未靠近秦箐华,只是定定地站在一处望着她,秦箐华看着它,走近蹲下,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拍了拍它的头。
小白低下头,眼里泛着水光,像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般。
秦箐华走回床边,抬眸看了眼一直看着她的陌寒枭,对上他担忧的双眼,心中的情绪不自控地激荡了起来,难言的难受。
秦箐华轻抿了唇,执起陌寒枭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左脉上,轻声道:“中指落高骨处。”也是关部。
陌寒枭心中莫名一沉,为何她要让他把她的脉象……
中指落关,食指落寸,无名指落尺。
秦箐华未再看陌寒枭,执起他的食指轻压在自己左腕上的寸部,即放开,抬眸对上他的红眸,“弹过琴么?可像琴弦震颤后突然绷断?”
陌寒枭未语,感受着指腹下的脉搏,静等着秦箐华的话。
“急骤时停,数而时止,止时短且无规律,这是促脉,正常脉象和缓有力,左寸主心。”秦箐华缓了缓又道:“促脉见,脏气衰,心火亢盛却心气衰微,毒热迫血,心血瘀阻,故近来心神不宁难以沉睡,时常心悸。”
秦箐华垂下眼,微微用力压着他放在关部的中指,“琴弦缠发丝,细而紧绷,左关主肝,肝脉弦细,肝阴耗竭之兆,肝开窍于目,本应视弱,但驱魂香毒已入肝经,心火携毒上攻,我才会看得那般清楚,肝血犹如油灯,照得越亮,灭得越快。”
陌寒枭收起手,似已经明白秦箐华接下来要对他说的话,右手微微抖了下,眸光里隐有些惊惧,难掩他内心的慌乱。
秦箐华没有再执起他的手,只缓缓道:“视力变得灵敏也才不过十几日,我的身体便是这般情况了,或许,我连三年都熬不过……”
她抬头看向他,杏眸微红,眸光复杂隐有些犹豫。
陌寒枭全身绷紧,唇瓣也不自觉地颤动了几下,在她张口的那一刻,他几乎近凶狠地将她抱住,“你若敢提离开,我不介意秦国再换个皇帝,秦箐华,我说到做到。”
最后那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天一!”陌寒枭松开浑身僵硬的秦箐华,神色阴冷,额上青筋浮起,声音里也愠着怒气,未再看秦箐华,大步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天一立即闪身进了屋,担忧地看着僵在原处地秦箐华,她和陌寒枭的对话,他和煞五听得清楚,她所描述的症状与他猜测的一样,但这些又是何人告知于她?
师傅诊病向来少言,连他都不曾告诉,更不可能会对秦箐华说得那般仔细。
秦箐华垂下眼睫,任由天一帮她处理手上的伤口。
艾绒燃起,秦箐华的手依旧抖着,天一喉结微动,想如何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直至燃完了几壮艾绒,天一将草药捣碎,在伤口上淋上汁液,敷上草药,只缠上一层白纱固定住。
秦箐华轻声道:“多谢。”
天一收拾药箱的手微顿,恭敬道:“王妃客气了。”目光移到小白身上,缓声道:“为确保王妃的安全,需要小白……在隔屋观察几日。”
话落,秦箐华才看向天一,通红的眸里写满了惊慌,轻咬着唇,天一沉声道:“王妃不用担心,我们会确保小白无事。”
秦箐华看向只离她两步远的小白,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天一的话,似是不舍般,睁着黑溜溜的眼看着秦箐华许久,半晌后转身跑了出去。
“小白。”秦箐华连忙叫了声。
跑到门口的小白折身跑回,冲着秦箐华叫了两声,看了片刻,毅然跑了出去。
秦箐华的拳心微微握起,天一眸光复杂,喉结动了动,还是什么话都未说,出了门。
“公主。”黄莺端着粥走了进来,眼眶亦是通红着,显然是刚哭过,此刻见到秦箐华的模样又是鼻尖一酸。
“你的手怎么了?”秦箐华目光落在她缠着白纱的手。
黄莺将托盘放在靠近床边的小桌上,“无事,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摔了一跤,擦破了手。”
“先放着吧,我还不饿。”秦箐华见黄莺要端起粥,止住了黄莺的动作。
“公主,你早上只用了碗粥……”
“放着吧,我现在吃不下。”秦箐华垂下眼。
黄莺抿了抿唇,她现下亦然,早上用了早食,换做平日,她现下定饿了,可现下,亦是一丝胃口也无。
“公主,疼么?”黄莺走到秦箐华身旁蹲下,轻声问着。
秦箐华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我们回府吧。”黄莺轻咬着唇:“明日便是冬至了,冬至大过年,京都这两天定极为热闹,公主若是不开心,我们便回去,想去哪散心便多带些侍卫就好了。”
“可看见小白?”秦箐华看着黄莺的双眸。
“在隔壁屋。”黄莺如实道。
秦箐华起了身,走到柜边,从包裹里拿出了绿纱披帛,对折后围在脖间,遮住了脖间的青紫,将头发拿出,看到手中的辫子出了神。
秦箐华抿了抿唇,将手中的头发放下,轻声道:“走吧。”
“嗯。”黄莺走到衣架子旁取下纱帽,扶着秦箐华往门外走去。
“……”
秦箐华和黄莺顿下脚步,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陌寒枭,阴沉的目光扫在黄莺身上,秦箐华轻咬着唇地对上陌寒枭的双眸,亦被他的神色吓到了,指尖微颤,移了脚步默不作声挡在黄莺身前。
“你要走?”陌寒枭压低的嗓音带着一丝怒气,眸底有错杂的情绪翻涌。
“嗯……”秦箐华微微退了一步,眼底有些惧意,腿也微微颤着,心跳陡然加快了起来。
她怕他……
一如二人初见,她亦是这般反应,陌寒枭僵了僵,袖中握起的手指节已然发白,喉结滚动数次,终究只是把唇角压成一条线,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秦箐华望着他的紧绷着的侧脸,长睫微垂遮住了他的双眸,眼尾泛着极淡的红,眼底还有些青黑。
他在压抑着怒火。
秦箐华心中泛起愧意,有那么一瞬间, 她对他的亏欠感溢满了心腔。
他未曾做错什么,瞒着自己病情的是她,让他担心的还是她,怯懦想逃避现实的也是她,立场摇摆不定的依旧是她。
但,她真的没有信心了……
这才只是刚开始,每夜噩梦惊魂,醒来惊惶心悸,时感恍惚,像被抽了魂般,情绪时好时坏,她不想这样,可,由不得她控制。
若有日……五脏尽衰,她除了拖累他,还能作何?
若那日……她未被他救出,也挺好。
至少,他还能好好地回曜国,没有那么多琐事缠身,便也没这么多烦恼。
“咳咳……”心神激荡,秦箐华抬手掩住唇,轻咳了两声,陌寒枭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秦箐华清晰看清了他转过来眸中那一瞬的紧张。
冷风骤起,吹过他的身上的黑袍,墨发上绿色发带吹至脸侧,淡淡的梅香传来,秦箐华不知为何,心中酸胀难忍,放下手,咽了喉中的痒意,艰涩道:“对不起。”
他未应声,那双血眸一瞬不瞬着盯着她,秦箐华垂下眼,迈开步子从他身旁走过,经过他身旁之时明显感到他变得僵硬的身子,秦箐华不敢转头看他,心里似空了一块。
陌寒枭侧头伸手将她扯到怀里,泛着冷意的眸子扫过手足无措的黄莺。
黄莺心下打颤,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逃亡般地跑出门外。
“一句解释都没有,便这般走了?可曾问过我?”扣住她的下巴,嗜血的双眸盯着她的双眸,声音里依旧压抑着怒火。
秦箐华睫毛轻颤,陌寒枭的怒火亦让她有些茫然无措,更不知如何回他的话,解释……她该如何解释……
心乱得很,如大海中的船,找不到方向。
他的胸膛起伏着,渐渐地,盯着她的双眸变得平静。
似妥协般,他将她揽在怀里,紧抱着,低头埋在她颈间。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每说一句,抱着她的手更紧了几分——
“秦箐华,你说过,你会一直在。”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