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屋外突然传来的叫声打散了室内旖旎的气息。
唇边上的温热撤离,秦箐华眼中的迷茫渐渐转为清明,但脸上已烧成一片,垂着眼睫平复着混乱的气息,白皙的肌肤皆染上了红,连耳根与脖颈都未能幸免,若能靠近便能感觉肤上散着热气。
陌寒枭将其反应尽收眼底,只见他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他并未察觉的宠溺与温情。
“汪汪汪!”
小白似乎先前就闻到了气味,进到屋里直往陌寒枭跑来,哈喇着舌头眼巴巴地看着陌寒枭,有些兴奋地摇着尾巴在他脚边不停地转着。
“汪!汪!”
瞧见陌寒枭没有如往常摸它的头,小白边叫着边竖着耳朵往他身前凑,直到陌寒枭伸手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才咧开了嘴往秦箐华床头走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秦箐华,温温地叫了声,声音不同于方才那般洪亮。
秦箐华的视线落在一人一狗身上,有些诧异陌寒枭与小白之间的互动,眼底闪过几分暖意,抬眸看向陌寒枭:“你来时……阿福好吗?”
阿福自小就在山中,只接触过她与陌寒枭身边的人……
也不知它在阳安是否安好?
秦箐华瞧见陌寒枭眸中闪过异样,心中莫名一紧:“可是阿福出事了?”
陌寒枭摇头,看着秦箐华叹声道:“能吃能睡,只是气性越来越大了,无人敢靠近。”
他的双眸一直看着秦箐华的神色,此时见她并未说话,“在想什么?”
秦箐华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眸光似乎有一丝挣扎划过。
“只是在想,两月前,你为何会答应两国和谈?”
话音刚落,看向对方的眼底皆有探究,室内陷入了沉默。
良久,陌寒枭垂下眼,出声道:“百姓无辜。”
他突然伸手在被中握住她的手,轻轻按着她的掌心,缓缓道:“是为百姓,也是为你。”
秦箐华顿住,她记得,她决定回京都之前,她曾与他说过——
‘陌寒枭,百姓是无辜的,若有那一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善待他们。’
若当时,曜国不同意和谈,可能此时的秦国已是遍地横尸,朝野动乱。
不论谁是赢家,都会元气大伤。
秦国百姓遭难,曜国百姓亦然。
没有战乱,百姓才会长安。
秦箐华想到,秦国派使臣前去和谈,只有陌寒枭一人同意,并劝服了启和帝……
在刚灭掉璟国郦国的情况之下,还有那么多将领选择与秦国一战,可见曜国的野心之大,国力之强。
但秦箐华更好奇的是,陌寒枭如何劝的启和帝?
只知当陌寒枭一人同意和谈之时,启和帝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陌寒枭。
不知为何,秦箐华有种直觉,秦曜和谈只是缓兵之计。
不论对于秦国,还是曜国。
对于曜国,若想一统天下成为天下霸主,还有更为妥当之法——
那便是等自身实力发展起来之后,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办法,不是非要现在与秦国交战。
对于秦国,新皇登基朝堂未稳,百姓更是人心惶惶,更是需要停下战争恢复元气。
“今日,你带了两千人来公主府?”秦箐华手心被陌寒枭捏得有些痒,不由挣脱开来,殊不知这举动倒是让陌寒枭多瞧了她两眼,似乎有些不开心。
“……”
“手心痒……”秦箐华莫名有些想笑,倒是觉得在某些方面,陌寒枭与阿福真的很像。
“不到两千,还差一人。”
“……”有何区别?
秦箐华任他抓回自己的手,似是漫不经心道:“只是为了送聘礼?”
揉搓的手一顿,陌寒枭缓缓抬眸看向秦箐华。
四目相对——
秦箐华的话音里,他听出了对他的试探。
陌寒枭的眼神中渐渐露出犀利的光芒,似要将秦箐华看穿一般。
那张脸庞看似温顺柔弱,身躯易折易碎,这几日他曾从那双眼里看到过茫然、伤痛、柔情……但此时她的眼底平静无波,隐隐透着坚韧与清醒。
陌寒枭若有所思地看着秦箐华,他似乎并未真正了解过她。
脑中闪过天一的话,这样的秦箐华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秦箐华掩在被中的手动了动,主动握住陌寒枭的手,缓声道:“既已决定与我和亲,为何还故意惹他忌惮?给他人授予把柄?”
他,自然指的是秦恪。
他人,自然指的是与陌寒枭敌对的人。
陌寒枭功绩甚高,手握重兵,又身为大皇子,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他。如今战事平息,最大的功臣是他,处境最危险的人也是他。
两千人——
京都卫所军总数十五万人,由四十八卫组组成,一卫组三千多人。
若那两千人只是寻常兵士,都已让人不得不防。
但这些人既能跟在陌寒枭身侧,又怎会只是寻常将士?
陌寒枭既然选择议和,自然不会在这关头故做让秦恪误会的事。
那两千人的出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影响,连她都能想得到,陌寒枭不会不知道,那只能说陌寒枭是有意为之。
他既然这般做,就意味着不怕秦恪误会,也不怕此次议和失败。
换句话说,他在摆明他的态度,他愿意和谈,也可以不和谈,但决定权交给秦恪。
且他们结亲的旨意是在他出宫后才下的,公主府的侍女都换了,他将他的人派来她的身边,让安神医给她治伤……
这些秦恪都知道,也都默认了。
显然,定是陌寒枭与他说了什么,才会如此。
陌寒枭没有出声,只是转过手腕又重新把玩她的指腹,眸中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可是与我有关?”秦箐华想不出还有什么缘由让陌寒枭这般做。
被中的手再无动作,见他似乎妥协一般点了头,眉心微微蹙着。
他并不想告诉她。
却也不想冷着她。
“若可以,我想知道,也只想从你口中知道。”
而不是经他人之口。
秦箐华的声音平缓又有些怅然,顿了顿,又道:“我不想……总被蒙在鼓里……”
她的脸庞堪堪露出一丝悲伤,盈盈秋水般的杏眸惹人心怜。
陌寒枭抿了抿唇,他此时真正体会到了段天翔口中那句‘栽了’是何意——
不管秦箐华此时的话是真是假,
他皆无法拒绝。
他向来说一不二,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而她总能改变他的想法。
只要事关于她。
见陌寒枭眼里有一丝松动,秦箐华垂下眼缓声道:“若与我相关,总有一日我也会知道。”
就像藏宝图、鹰蛊丸、同生蛊、驱魂香、弱阳散、秦恪假死、娘亲惨死……
“陶清楹还活着。”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
秦箐华猛地瞪大眼睛,迷惑茫然的表情迅速转为震惊,满脸错愕地看着陌寒枭,手毫无意识地紧握着,指甲无意刮到了陌寒枭的手。
陌寒枭嘴角极为复杂地抿起,他有想过直接带秦箐华走,将这件事烂在秦国,永远不让秦箐华知道。
但他没有把握,因为那人是陶清楹,那个谋划二十四年,步步为营不计代价又从秦瑛手中夺下了江山的女人。
这般无情有心机的女人,陌寒枭不敢小看。
他不怕陶清楹,前提是她不伤害秦箐华。
他只怕陶清楹在秦箐华心中的份量太重,只怕秦箐华无法承受陶清楹对她的尽数算计。
与其日后那般被动,惶惶不安,他选择现在亲手将陶清楹这根刺人的荆棘从秦箐华心里拔掉,不留后患。
有些伤,痛一次就够了。
只一次,要彻彻底底的,断个干净。
便再也无人能够轻易伤她,此后入她心者,只能是他。
“弱阳散是穆玲玲所制。”
“穆玲玲是陶清楹的人,她们二人皆还活着。”
这两句话于秦箐华而言,无异于诛心抽骨。
以秦箐华的聪慧,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在她身上下弱阳散,实则是陶清楹授意。
秦箐华说得对,与其让别人告诉她,不如让陌寒枭亲口与她说清。
他亲手揭开的伤疤,他会亲手抚平。
陌寒枭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垂下眼,一根一根磨搓她的指腹,似乎这样能够稍微确定秦箐华在此时没有抗拒他。
“秦恪在知道你身中驱魂香后,便停了弱阳散。”陌寒枭还是解释了。
他还是怕的,怕秦箐华万念俱灰,怕秦箐华再无眷恋。
他明明想避开她的视线,他怕从她眼里看到令他心颤的眼神,但又控制不住地想看清她的反应。
无它缘由,只因担心。
所以他便看了,仅看一眼,再也没能移开视线。
她眼里无泪,怔怔地看着虚空,似是沉浸在过往之中。
陌寒枭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下颔紧绷着,眸色担忧迷惑,担忧秦箐华的心结会不会愈绑愈紧,迷惑于他此举会不会弄巧成拙。
良久,那双眼中闪过恍惚,渐渐转为自嘲,唇边亦是淡淡勾起,低低地笑了。
明明心很疼,可此刻,她哭不出来。
挣扎了十几年。
呵……
帝王家,何来情?
便是有,权衡利弊之后,也便无了。
秦箐华缓缓闭上眼,只觉手心被人牢牢握着,鼻尖皆是那人身上好闻的梅香,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只听那人缓声道——
“秦箐华——”
“能否为了我?好好的,撑下去……”
秦箐华转眸,看着离得极近的人,他眸光深如潭渊,但她却看清了那一闪即逝的小心翼翼,也听出了那低沉的嗓音夹杂着渴求的意味。
她或是不幸的,因为前半生无人爱她。
但此刻,她是幸运的,因为有人用爱化作一团火,烧尽了她心中的那片荒凉,留下的灰烬化作种子尽数洒落在她的血液之上,在那温暖的心房重新生根发芽。
种子之名,唤做——
陌寒枭。
他俯身双手虚抱着被中的人,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耳后,他们离得很近,他不忍再看她的眼睛,只用自己的方式来表示他一直都在。
“陌寒枭……”
一声轻唤,他还是转过脑袋看了过去。
“我还有几年能与你相守……
你应当知道的,
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
不能尽全妻子的义务……
如此,你也愿娶我吗?”
他撑起身子,额头与她相贴,似乎在虔诚地起誓,与她灵魂相交——
“娶你,只因你是你,只因我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学会好好的爱自己。”
“我不知道……将来你会不会后悔你今日的决定……”
“此生——
不悔——”
她的话语尽数被他吞没。
在让秦箐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怕秦箐华万念俱灰,所以他才为秦恪解释,试图让她感觉秦恪对她还有一丝亲情在。
他并没有提到自己,因为他不知道在秦箐华心中,他排在哪个位置……
二人缓缓分开,陌寒枭垂眸深视她的脸庞,不发一语。
秦箐华眼角泛红,眼中无泪,只是眼底的波澜太过平静了。
陌寒枭说不上来,他感觉似是有什么东西变了,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变。
半晌后,她看向他,眼中似乎是在挣扎什么。
“你今日进宫,可是为了让秦恪交出她们二人?”
陌寒枭抿唇,她猜到了。
“嗯。”
“等我伤好后,就走吧。”秦箐华的眼中终是泛起了波澜,略带一层祈求的眸光。
“你在为她们求情?”陌寒枭眸下沉黯,紧抿的唇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秦箐华的手动了动,避免扯到伤口缓缓地伸出被中,下一瞬就被那人的手握住,放回被里,双眸紧盯着她,不说话。
他不开心。
但他不说。
阿福也是这般,被她惹恼了,也是这般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并非是为了她们。”秦箐华不想让他误会,便轻声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