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槁又狰狞的婴孩很快消失不见，但它又似乎留下了什么东西。
许随盯着手掌中一滩残余的腐败血液，微微颤抖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它们的痛苦，又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什么，躯体在为之感到激动。
这些血液像是丝线般一头扎进了他的皮肤，顺着血管一路往上，直抵大脑。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什么痛感传来，一丝不适也没有。
平静的好像回归故里。
空寂寥然。
四周一片漆黑，空间咔咔地碎裂，虚无间有黏稠的血浪声微微响起，但许随此时显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闭着眼，思绪很沉很沉，一路掠过附在眼皮上的虚影、纷杂扭曲的思维碎片，往下坠去。
下坠——
几道暗红色的血液丝线在他周身环绕，裹挟着这么一丁点渺小的意识往一处飞奔，直到……
直到他看见一团巨大的白色光球。
“……”
许随愣了愣，盯着它看去时，眼前似乎晃过了一连串模糊的画面。
这是什么？
他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恍然般意识到，这个白色的“光球”其实是不怎么亮的，它表面像是被浸湿的纸包裹一般，皱皱巴巴，阻隔着他探究的视线。
它是不亮的。
但因为处在这样一片黑暗的地方，看上去才像是一团光一样。
许随这样慢吞吞的想着，只是观察，但那些血液构成的丝线却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没有任何驻足观看的意思，煞气腾腾的扑向“光球”的表层。
脆薄的“纸”一触即破，几乎是甫一接触，就被血线勒成了碎片，暴露出内里的核心。
大幅大幅的画面被展现出来，乃至于整片黑暗的意识空间都微微振动起来，之前略过的一些思维碎片像是受到了某种吸引，宛如巨石流星般纷纷坠落，砸进那一团……发光的泥沼之中。
泛起道道令人心绪不宁的涟漪。
“……”
许随有些怔然的盯着，在巨量信息的冲击下眼神堪称茫然，又像是清醒到了极点。
是了，这个巨大的“光球”是他被封存的记忆，它从未被清除，一直都在，只是埋藏颇深，有所阻隔。
过往的一切终于在此时铺陈开来，像是一道光怪陆离的长廊，慢慢睁开了无数双黯淡的眼睛。
是的，他想起来了。
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他或许都不能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命体。
许随眉头紧皱，耳边激荡起汹涌的血浪声。
那实在是一段遥远的回忆，以至于粗略回想时，只听得到满载的怨恨苦痛沸反盈天，数以万计的冤魂苦主悲声载道。
但如果细细去回忆……
似乎又有一段久远的故事呼之欲出。
［空城造神实验］
一个名词就这样突兀的跳了出来，仅仅如此就令许随不适的闭了闭眼。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然记得那些漆黑的晶体，贯穿天地的环形轨道，华美冰冷的机械，透明的建筑里一具具失去生机的腐烂尸体。
那是一座毫无悬念的死城。
而一切的根源就是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实验，说是造神，目标却是为了铸造一尊人形兵器，争霸一方。
这个实验目标的代号就是……b2-07。
为了收集足够的怨气，实验高层再一次突破人性下限，用了足足五十年，绞杀吞噬了数以万计的生命，企图熔铸所有灵魂的怨气能量来给机械人赋能。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冤魂所携带的负面能量，浓重的怨气凝聚起来，稍有不慎就可能反扑爆炸，更何况当时多个实验同时进行，危险程度之高，难以评估。
这种有悖人伦的实验在当时混乱的环境中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上头给出的指示是封禁实验，销毁试验品，但哪里有那么容易？
实验室里的设备压不住这个拼凑出来的怪物。
黑雾裹挟着鲜血烂肉一路嘶鸣，摧毁了城市大半建筑，间接清空了空城所剩不多的碳基生物。
总而言之死伤惨重。
许随闭着眼，慢慢回想着，眼皮微微抽搐。
再后来……
便是被困在这个废弃世界后的记忆了。
这之间似乎缺少了衔接，丢失了一小段记忆，在那样的局势下，是什么样的存在把他丢进了小世界？
这似乎是个细思极恐的问题。
许随沉默了会儿，将这个疑点记在心里。
那团黑雾其实就是无数被打散的冤魂的集合，而他……又似乎是不一样的。
无尽的疯狂暴虐中，他还留有一丝未被剿灭的微弱意识，以至于逐渐壮大，被暴戾填满，形成了一道浅浅的人格雏形。
他失去并遗忘了曾经的一切，属于自己的情绪也只剩下了暴虐与愤怒，又在这个死去的世界里转化为摧毁欲，日日夜夜冲撞着空间的薄弱地带，想要逃离。
直到世界翻转，规则重塑。
……
但被禁锢的或许不是自我，只是数百年无数亡魂积攒的怨恨…
当愤怒被一点点磨灭，怨恨便水涨船高。
复仇成了九百年里唯一的念想。
哪怕逃离心切，也只能一遍遍的打碎自身，借着一个又一个躯壳改装灵魂，直到抹去记忆……彻底欺瞒过世界法则。
他成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随脸色苍白，形容苦涩，在血河底部浮沉，呛咳出声，发出平静到有些骇然的笑声。
半晌后，他从血河中站了起来，红色的液体哗啦啦的下流，冲击着这具瘦削的身体，声势浩大。
但青年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眼睛和曾经粉碎断裂的右手，抬头扫了眼四周的环境。
仍然是布满紫色疮痂的天空，仿佛骨节支撑的厚重的异色云层。
肉色山脉，金属冻原，灰白大地，血红河流，青绿色磷火在他脸边轻飘飘的四荡过，却没能留下任何伤痕，仿佛一切都结束了，整个天地充满冷漠悲悯的虚无感。
他闭上了眼，看着附在眼皮内那张笑眯眯的、死寂的人脸烙印，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莽苍狰狞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没有许妍了。
或者说，那个过分喧闹的虚影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安静的走向了空白。
这份莫名的情绪只在他胸腔停留了一秒钟，一秒后，许随抬头朝着天空中扭曲的异色云层伸手勾了勾，聆听着仿佛骨骼错位的咯咯声，看着它一点一点缓慢下降，变得雪白柔软，直到彻底笼罩他的视线。
一片惨白间，他看到了一张牌匾，漆黑庄重，上书［无间］二字。
空气极静，许随默默看着，良久之后唇角微微翘起，看着它原地化为齑粉，高速旋转一刹，消失不见。
四周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又真实，待看清后，他不由得一愣，这竟然又是一条甬道。
只不过一边映照出微弱的火光，另一边则是几个大小不同的洞口，青绿的荧光从无数白骨上散射而出，充满着莫测的神秘感。
哪边……才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