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的篝火噼啪作响,将杨沂中等人脸上明灭不定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
“杨指挥,”傅选喝干碗里最后一口浑浊的米酒,用袖子擦了擦嘴,“咱们端了王屋山口,也算是狠狠捅了粘罕一刀!接下来,您看……”
王黑子把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往地上一扔,瓮声瓮气地接话:“是啊,杨大人!弟兄们刚尝到甜头,士气正旺!总不能一直在这山沟沟里猫着吧?怀州那边官家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张敬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下官斗胆,粘罕老贼遭此重创,又失了粮草,定然军心惶惶!我等或可趁势再……”
杨沂中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他目光扫过地图上王屋山往北延伸的崎岖山脉,手指缓缓划过一条细细的线。
“怀州军报已至。”杨沂中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官家御驾亲临,岳将军奋勇鏖战,已于昨日击退粘罕主力!粘罕损兵折将,正连夜向北溃逃!”
“什么?!赢了?!粘罕败了?!”破庙内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狂喜!
“官家威武!岳将军威武!”
“他娘的!总算把这帮狗日的打跑了!”
王黑子更是兴奋地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岳将军肯定在后面追着呢!咱们正好从前面堵他!来个前后夹击!”
“不妥。”杨沂中摇头,神色凝重,“军报还提及,粘罕抛弃了步卒和辎重,只带着数千精锐骑兵,并未走沁水大道,而是……”他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险峻的地名,“转向王莽岭,欲从小路逃窜!”
“王莽岭?!”王黑子脸色一变,“那条鬼路?!粘罕是活腻歪了?那地方连猴子都嫌难爬!骑兵怎么过?”
傅选也皱紧眉头:“此举虽险,却也出人意料。粘罕定是怕极了岳将军的追击,才行此险招,欲借山险摆脱。”
“他想摆脱?”杨沂中冷笑一声,“咱们偏不能让他如愿!”
他站起身,目光扫视众人:“弟兄们!粘罕已是惊弓之鸟,自投罗网!这王莽岭,便是咱们送他上路的绝佳之地!诸位,可愿再随我搏一次?”
“杨大人下令吧!刀山火海,俺王黑子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王黑子第一个响应。
“愿为官家效死!”傅选和张敬也齐声应道。
“好!”杨沂中走到地图前,“王头领,王莽岭你最熟。若要设伏,何处最佳?”
王黑子凑近地图,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处狭窄的标记:“回大人,若说最险,莫过于‘阎王愁’,但那里太远。近一些,又能卡住他必经之路的,就是这儿——‘剥皮峡’!”
他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这峡谷不长,就五六里地,但两边都是陡壁,上面乱石多得很!峡谷里头,路窄的地方,也就够两三匹马并排走!咱们要是能提前埋伏在两侧山坡上,等他进来……”
“剥皮峡……”杨沂中眯起眼睛,仔细看着地图上的等高线,“好地方!易守难攻,且不易被提前察觉!”
他转身看向众人:“诸位!事不宜迟!傅选、张敬!”
“属下在!”
“你二人,立刻整合麾下所有弓箭手,特别是那十具神臂弩!再挑选三百精锐踏白军!备足箭矢!随我即刻出发!务必抢在粘罕之前,赶到剥皮峡南口!占据两侧高地!”杨沂中语速极快,“记住!隐蔽!一定要隐蔽!”
“遵命!”二人领命。
“王头领!”
“杨大人!”
“你带剩余所有弟兄,尤其是熟悉山路的乡勇!多带砍刀、绳索!还有……把咱们带来的火油都带上!”杨沂中压低声音,“绕小路,赶往剥皮峡北口!给老子砍树!搬石头!用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北口给我堵死!我要让粘罕变成瓮中之鳖!”
王黑子眼中凶光大盛:“放心吧杨大人!俺保证连只兔子都别想从北口溜出去!”
杨沂中点点头,最后叮嘱道:“粘罕虽败,麾下仍是百战精锐,不可轻敌!此战,只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以滚石、檑木、弓箭最大限度杀伤!待其混乱,再相机行事!若事不可为,立刻撤离!保存实力为上!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好!分头行动!”
命令下达,破庙内外再次忙碌起来。士兵们检查武器,分配火油,捆扎绳索。义军们则在王黑子的带领下,扛起了砍刀和粗木杠。
半个时辰后,两支队伍一南一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太行山的晨雾之中。
……
数个时辰后,剥皮峡。
峡谷两侧的山坡密林中,杨沂中带着三百踏白军和数十名弩手,如同岩石般潜伏着,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峡谷南口,阳光斜照,一片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指挥,”身旁一个同样伪装得极好的斥候,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北面……王头领他们已经发来信号,北口堵上了。”
杨沂中微微点头,目光如同鹰隼般紧盯着峡谷深处。他没有“千里镜”,但他常年在边境厮杀练就的目力,足以让他捕捉到远处的异常。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斥候再次低声道:“来了!指挥!是金狗的探马!三骑!正小心翼翼地往里探!”
杨沂中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那三骑金军探马进入峡谷,警惕地四下张望,马蹄声在寂静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似乎并未发现异常,缓缓向南口靠近。
“放过去。”杨沂中低声道。
三骑探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南口,消失在视野中。
紧接着,峡谷中马蹄声开始密集起来。
一队队身着残破甲胄、神情疲惫却依旧带着彪悍之气的金军骑兵,开始缓缓进入峡谷。他们队形散乱,显然经过长途奔逃,已是人困马乏。
粘罕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段,被一群亲兵簇拥着,脸色阴沉得可怕,不时焦躁地回头张望。
看着这条几乎没有尽头的“长蛇”慢慢蠕动进入伏击圈,杨沂中身旁的傅选紧张得手心冒汗,低声问道:“杨指挥……还……还不出手吗?再等下去,他们就要出谷了!”
杨沂中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感受着峡谷中越来越浓烈的压抑气息,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不急……让这条恶狼……再往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