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高,云很阔。
夏末的风,依旧燥热。
可我犹如身处地狱,浑身冰冷。
妈妈早已经没有气息了。
她的身体变得破碎,在我的怀中一点点失去温度。
可我还是紧紧抱着她,拿手掌去堵她后脑勺的洞,想阻止鲜血往外流。
我一遍遍地喊着“妈妈、妈妈”,希望能把她从沉睡中唤醒过来,希望她可以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再叫我一声“心宝儿”,再抱一抱我亲一亲我。
可无论我怎么喊她,眼泪砸在她的脸上,她始终都不给我一点反应。
我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向围在我们周围的人,希望他们有谁可以救救我,救救我妈妈,我已经没有爸爸了,真的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野草。
我还需要妈妈的拥抱,妈妈的疼爱。
可他们每一个人都沉默地看着我,对我的求救无动于衷。
最后,我的视线落在赵挽江身上。
我可怜地向他哀求。
“啊啊……啊……”
我希望他可以救救我妈妈。
只要他能救活我妈妈,我愿意把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我甚至可以对他感恩戴德,把他当神明,终身供奉。
可他站在那里,一脸的绝望。
他不愿意救我妈妈。
没有人愿意救我妈妈。
可我不能看着妈妈就这样死去。
我抱着她,试图站起来,想带她去找医生,现在医学那样发达,医生一定有办法。
可我的力气太小了,站都站不起来,也抱不动妈妈。
我重重地摔倒,摔倒在了妈妈流出的血泊里。
天空在一瞬间变了颜色。
狂风大作。
在呼啸的风声中,沈静亭终于赶来。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一瞬间,我就像看到了救命的天神一样。
不,他比神明还要神通广大,他一定有办法救我妈妈。
我急切地看着他,向他求救。
“啊……啊……”
沈静亭先是被我满身是血的模样震住。
随后,他在我面前半跪下来,一脸悲痛地看了我片刻后,他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我。
“对不起……”
他在我耳边低声忏悔:“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不需要他的对不起,我只想他快点救救我妈妈。
我流着眼泪,很急地述说:“啊……啊……”
沈静亭紧紧地抱着我,再次忏悔。
“对不起……”
雨滴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我在沈静亭的怀中,晕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黑透了。
病房里亮着一盏小灯,灯光昏黄柔和。
我意识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一场充满血色的可怕的噩梦。
闭上眼睛,我在心中自我催眠,是的,那只是一场噩梦。
我妈妈还好好活着呢,她还等着我去带她回家呢。
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许小姐?”
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主人,沈静亭。
他身上的白衬衣不太干净,有很多暗红色的血渍,而那暗红色的血渍清晰地提醒着我,那不是一场噩梦,我妈妈死了。
她跟爸爸一样,以一种惨烈决绝的方式,死在了我的面前,一点可能生还的余地都没有留给自己,也没有留给我。
心脏剧痛起来,无法呼吸。
眼泪更是决堤。
我在心中问老天爷,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残忍?
我只是爱错了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要让我在失去爸爸以后,又要失去妈妈?
这偌大的世界,我以后一个人要怎么活?
沈静亭见我满脸是泪,轻叹了一声,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
“人死不能复生……许小姐,节哀。”
我不想节哀,我只想要妈妈。
如果爱错一个人,是犯了天大的罪,那该死的人也应该是我。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
沈静亭顿了一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许太太……已经送去殡仪馆了。”
我可怜地看着他,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啊……啊……”
沈静亭眼里写满了心疼,还要再说什么,或许是安慰的话,或许是心疼的担忧。
可不管是什么,我都不敢听,我不想面对那噩梦一般的事实。
我流着眼泪,对着他摇头,求他别再说了。
“啊……啊……”
沈静亭盯着我看了几秒后,忽然很奇怪地问我。
“许小姐,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疯。
我只是不想面对妈妈的死亡而已。
他继续说:“告诉我,我是谁。”
我张开唇:“啊……啊……”
沈静亭脸色微变,但没再让我回答他是谁。
他眼眸低垂,对上我的视线,声音很轻很温柔。
“现在离天亮还早,我让医生来给你推一针镇定剂,你再睡一觉好不好?”
“等睡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我知道他是在哄我。
等睡醒了,妈妈并不会活过来。
可是我需要一场沉睡,最好就像之前那样的沉睡,醒来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妈妈已经死了这件事情。
于是,我点头:“啊……啊……”
沈静亭看了看我后,倾身按响了床头铃。
医生进来。
他对着医生耳语了几句后,医生出去,片刻后拿着镇定剂进来,再一滴不剩地推进我的身体里。
我的眼皮瞬间就变得沉重,头一偏,陷入无边的沉睡中。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我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沉睡。
但每次醒来,我都能看到沈静亭。
他的存在,总是提醒着我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我又需要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
因为只要有他在,我就不是一个人面对妈妈的死亡。
我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昏睡,断断续续的清醒,断断续续的接受了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实。
三四天后,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在我向沈静亭提出,想去看妈妈时,沈静亭却请来了医生。
有精神科,有心理科……
乌泱泱的一群人,把我的病床围得水泄不通。
我不解地看向沈静亭。
他走过来,轻声对我说:“你的嗓子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医生现在要给你做个检查,你不用紧张,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茫然地点头:“啊……”
一番诊治后,医生们得出了结论——
“是应激性失语症。”
沈静亭拧眉:“失语症?是什么引起的?”
为首的医生向他解释:“人在遭受重大打击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精神状态不太稳定的人。”
“不过,许小姐的情况不算太严重,她只是丧失了部分语言功能,认知功能还是完好的,后续结合心理干预与药物治疗,很快就能恢复。”
沈静亭问:“那需要多久?”
医生回答:“这个不好说,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
医生离去后,沈静亭轻声安慰我。
“不要太担心,这不是什么绝症,等回到江城后,我就给你请最好的心理医生,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其实,我并没有担心。
只是暂时失去语言能力而已,难道还能比失去妈妈更让人感到绝望吗?
我甚至在心中想,老天爷啊,你要不对我再狠一点,干脆送给我一场车祸,或者一场疾病,直接把我的命拿走。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去跟爸爸妈妈团聚了。
沈静亭就像看穿我心中所想一样,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眼神沉静温柔。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赵挽江去云城向我大哥告状,我大哥很生气,要剥夺我对分公司的管理权。”
“我好难地才争求到他的宽大处理,他言明,若我在未来一年之内,无法让分公司的利润再增长两个百分点的话,他就要从我手中收回对分公司的管理权。”
“所以,许小姐,请你务必务必抛弃那些不好的念头。”
“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需要我,还是在我最孤苦无依、最万念俱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