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底层，重返万识阁上层区域，气氛骤然一松。
书老引着艾琳娜和四位依旧心有余悸的最高管理者，来到了阁楼内部一间专用于最高规格接待的“雅室”。
此处与外界的喧嚣和底层的压抑截然不同。
室内陈设古朴典雅，墙壁是由温润的灵玉砌成，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微光。
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名兽类绒毛编织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几盏悬浮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亮了中央一张由万年静心木雕琢而成的茶台，以及周围几张同样材质的宽大座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雅的檀香，混合着顶级灵茶特有的馥郁香气，沁人心脾。
几人分别落座，那四位管理者明显还有些拘谨，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姿态恭敬，目光却不时好奇地瞟向艾琳娜。
书老作为主人，亲自执壶，为众人斟上琥珀色的茶汤。
茶叶在杯中舒卷沉浮，宛如活物，灵气氤氲。
艾琳娜似乎已经完全从之前恢复过来。
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翘着腿，赤足在空中轻轻点动。
她面前悬浮着那几张从书灵处得来的、看似平平无奇却可能隐藏着惊天秘密的发光纸页。
她一边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表面，感受着那上面记录的信息，一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茶汤入口，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瞬间化开，流淌四肢百骸，连带着精神上的些许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嗯，味道不错。”
她赞了一句，随即放下茶杯，紫眸中闪过一丝归意。
“东西到手，问题也算暂时有了方向。可以回去了。”
她心念一动，那几张悬浮的纸页化作几道流光，没入她白皙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手镯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将目光投向主位的书老，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茶台上，掌心托着下巴，脸上带着一种“该履行承诺了”的表情，询问道：
“那么，书老，关于之前说好的‘报酬’——告诉你一件我的事。
你是想现在听？还是等我下次来的时候再说？”
她话音刚落，书老内心几乎是立刻咆哮起来：
【下次？下次？！谁知道你这祖宗下次什么时候来？！
说不定又是几百年上千年之后，或者干脆惹出什么弥天大祸被哪个存在追杀！
等到那时候，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现在！必须现在！】
然而表面上，书老只是动作沉稳地用自己那雪白飘逸的长胡子（这是他最得意的部分）巧妙地托起小巧的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气。
又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小口，仿佛在品味无上妙品。
他放下茶杯，捋了捋胡须，这才用一种尽量显得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就现在吧。
正好老夫此刻还算有些空闲，能静下心来听听。
若是等你下次大驾光临，呵呵，怕是老夫早已被诸多俗务缠身，焦头烂额，未必能有此刻这般闲情逸致了。”
艾琳娜闻言，了然地挑了挑眉，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靠住椅背。
只是姿态远不如书老那般端正，反而带着点痞气，她语气带着一丝同情和无奈：
“是因为那些‘降临者’吧？”
她用了这个世界的通用术语来指代玩家。
书老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上的从容瞬间垮掉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和头疼。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那叹息声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了整个万识阁管理层的辛酸。
“唉——何止是‘因为’，简直是灾星临世啊！”
书老忍不住开始倒苦水。
“那些人呐，老夫活了万把年，硬是没想通他们那脑袋瓜子里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思维方式完全不合常理！”
他激动地比划着：“有时好端端的，走到万丈悬崖边上，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往下跳！
摔得粉身碎骨，没过多久，又在复活点活蹦乱跳地出现。
你以为他们总该吸取教训了吧？
嘿！你猜怎么着？他们又跑到那个悬崖边，往下探头探脑地看几眼，然后——又特么跳下去了！！！
就因为从那悬崖顶往下看有个山洞，可根本没有！”
书老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就当是探索世界付出的代价。
可他们是成百上千次、乐此不疲地跳啊！
不光跳崖，还有主动往魔兽嘴里送的，往火山岩浆里扎猛子的，闲着没事去招惹那些脾气暴躁的.........简直是把‘作死’二字刻在了灵魂里！”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继续说道。
“因为这群不省心的家伙，我们万识阁负责记录和观测的，人手压力暴增！
基本上每个观测员都要时刻关注着成百上千个降临者，生怕漏掉什么可能引发世界性灾难的‘骚操作’。
精神高度紧张，心力交瘁啊！
你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这边因为精神衰弱、压力过大而请假疗养的人员数量，那是呈直线上升！都快没人干活了！”
说着，书老又是连连叹息，还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仿佛这样能缓解那深入骨髓的头痛。
艾琳娜听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声。
她试探性地提出建议：“那.........你不能多招点人？”
“招了！怎么没招！”
书老无奈地摊手，“问题是，新招来的人不能直接上岗啊！
记录和观测，尤其是涉及到降临者这种不稳定的因素，需要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判断力，出错了怎么办？
把一次普通的作死行为误判为灭世前兆，或者反过来，那都是要出大乱子的！
现在正在加紧培训呢。”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不过，第一批紧急培训的观测员，大概再过四五天就能初步合格，可以上岗了。
到时候，让这些新人去负责记录那些相对安分守己的，有经验的老手则集中精力去盯防那些降临者，压力应该能减轻不少。”
但随即，他的脸又垮了下来：“可关键是.........就这最后的四五天，难熬啊！
现在阁里已经是超负荷运转，有一大波老员工已经累倒了，人手极度短缺，简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艾琳娜眼珠转了转，闪过一抹狡黠的光，她伸手指向那四位一直默默喝茶、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管理者：
“简单啊！这段时间，你让他们四个也出去顶班呗！
堂堂万识阁议会成员，能力肯定够强，一个人起码能顶一百个普通观测员吧？
让他们亲自下场，体验一下民间疾苦，也好知道给你手下人涨涨工资福利什么的。”
那四位管理者听到艾琳娜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一个个脸色发白，看着书老，眼神里写满了“不要啊书老！我们日理万机还有很多宏观事务要处理！”，却又不敢直接反驳艾琳娜的建议，只能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书老瞥了一眼他那四个不成器的下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显然也觉得这不现实。
他这几个伙计，搞搞理论研究、制定制定大方向还行，让他们去一线没日没夜地盯着一群沙雕玩家防止他们作死？
怕是第一天就得集体疯掉。
见第一个方案被否决，艾琳娜并未气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立刻说出了另一个想法，语气中带着些许怂恿：
“要不.........你学学‘祂’的办法？办个大型活动什么的？
在活动期间，把那些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降临者，统统引导到一个你们能够完全掌控、方便探测和管理的特定小世界里去？
给他们设定目标，发放奖励，让他们在那个小世界里尽情折腾。
既能满足他们搞事的需求，又能减轻你们主世界的压力，还能顺便观察记录他们的群体行为模式，岂不是一举多得？”
书老闻言，陷入了沉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个方法.........听起来似乎颇具可行性。
他在漫长的岁月中，举办过各种知识竞赛、辩论大会，经验颇为丰富。
然而，针对“降临者”这种特殊群体设计大型活动，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思路。
“嗯.........你这个提议，倒也不是不可行。”书老缓缓点头，“正巧，我记得有一个早年发现、但一直未被充分利用的半位面，其面积足够大，环境也颇为多样。
只需稍作改造，应当能够符合要求。
之后我会与‘祂’报备一下，借用那个半位面。想来‘祂’应该不会拒绝。”
艾琳娜的眼睛瞬间一亮，如同发现了宝藏一般，她立刻顺着书老的话说道。
“哎！正好！等活动办起来，我把他们也带过来看看热闹！让他们也见识一下！”
书老倒是显得颇为豁达。
“行啊，欢迎之至。人多也能增添些热闹氛围。”
然而，他的眉头随即又皱了起来。
“不过............这活动具体要安排些什么呢？总不能真让他们在那个半位面里继续跳崖玩吧？
得有点吸引力，又能消耗他们精力的.........”
艾琳娜随意地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这我可就不知道啦，你们自己慢慢琢磨吧。”
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你们可以搞点寻宝活动啊，或者来一场打怪竞赛，再不然就去建造家园什么的。
总之呢，就是怎么消耗大怎么来，这样不就好了嘛。”
书老听了艾琳娜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暗自思忖着。
【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一点都不靠谱啊！】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光靠一个人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罢了罢了，”
书老挥了挥手，决定不再在这个新问题上过多纠缠。
“此事老夫还是回头召集些人手，大家一起好好商量商量吧。”
说完，书老将目光重新投向艾琳娜，原本有些浮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神色也恢复到了之前的郑重。
“好了，闲话就先说到这里吧。”
书老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
“现在，该是我们回到原来话题的时候了。
你之前答应过老夫，要告诉老夫一件关于你的事情，.........那么，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呢？”
艾琳娜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戏谑之色收敛，紫眸中闪过一丝追忆，以及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她看着书老充满好奇的眼睛，缓缓地，用一种仿佛在陈述某个惊天秘密的语气，开口说道：
“之前，不是有过，一个以‘黑历史’为报酬，实力很强的杀手吗？”
书老点点头，这人他当然有记录。
艾琳娜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她执行过无数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手上沾染了很多鲜血。
后来，在一次针对某个人的刺杀行动中，她失手了，所有人都以为她肯定形神俱灭了。”
她顿了顿，看着书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是，她活下来了。而且，就在不久前，我发现.........”
艾琳娜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划过，留下一点冰晶。
“.........她，是我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创造出来的‘造物’之一。”
“噗——咳咳咳！！！”
书老刚入口的一口灵茶，毫无形象地全喷了出来，溅湿了他心爱的长须。
他像是被一道九天雷霆劈中，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
“啊！！！！！！”
“你.........你说什么？！那个人.........是你.........你创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