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染红了废弃钢厂的断壁残垣。
吴欢独自驾车穿过锈迹斑斑的大门,轮胎碾过碎玻璃和钢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肋骨的伤处随着每一次颠簸传来尖锐的疼痛,但他已经麻木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郑毅发来的加密信息:\"狙击手就位,突击队在外围待命。确认何凯伦在中央控制室,至少四名武装人员。谨慎行事。\"
吴欢没有回复。
他知道郑毅的安排已经是极限——在未获得更高层批准前,他无法对\"泰山\"采取公开行动。
这次救援严格来说属于私人行动,郑毅是冒着职业生涯的风险在帮他。
钢厂中央控制室是一栋四层小楼,曾经是整座工厂的大脑,现在只剩下破碎的窗户和斑驳的外墙。
吴欢在距离五十米处停车,举起双手走出车门。
\"我来了!\"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内回荡,\"放了何凯伦!\"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破损管道的呜咽声。吴欢缓步向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左肩的枪伤已经结痂,但此刻又开始隐隐作痛。
控制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贪婪的嘴。吴欢在门口停顿了一秒,然后跨了进去。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吴欢眨着眼睛适应光线,闻到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
突然,刺眼的聚光灯亮起,他本能地抬手遮挡。 \"吴书记果然守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吴欢抬头,看到周正站在二层的金属走廊上,俯视着他。
那个一贯西装革履的家伙现在穿着黑色战术服,手里把玩着一把军刀。
\"何凯伦在哪?\"吴欢直接问道。 周正笑了笑,打了个响指。
聚光灯转向,照亮了角落里的景象——何凯伦被绑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头无力地垂着,长发遮住了脸。她的白色病号服上沾满污渍和...血迹?
吴欢的血液瞬间沸腾,他下意识要冲过去,却被周正的声音喝止: \"别急!\"周正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她坐的椅子连着压力传感器,如果你贸然靠近,或者我按下这个按钮...砰!\" 吴欢强迫自己停下脚步。
现在他看清了,何凯伦的椅子下方确实绑着一圈管状物——可能是炸药,也可能是毒气罐。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吴欢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只是打了点小玩意儿。\"
周正走下楼梯,军刀在指尖旋转,\"一种神经抑制剂,会慢慢麻痹呼吸系统。如果六小时内没有解毒剂,她就会在睡梦中停止呼吸。\"
吴欢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又是药物,和上次在医院如出一辙的手法。
但这次更恶毒——他们给了他希望,又设置了残酷的倒计时。
\"你想要什么?\"吴欢盯着周正的眼睛,\"视频原件?我已经带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U盘,举在手中。周正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嘲讽的表情: \"U盘只是入场券,吴书记。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子想见你。\"
老爷子。\"泰山\"。吴欢的心跳加速。他终于要面对“泰山”了?
周正领着吴欢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来到一个电梯前。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废弃多年的钢厂电梯居然还在运作,而且需要指纹识别才能启动。
\"钢厂废弃是假象,\"周正注意到吴欢的疑惑,得意地解释,\"这里一直是我们的安全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
电梯下降了两层,门开后是一条装修考究的走廊,与地上部分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周正输入密码,门缓缓滑开。
里面的场景让吴欢呼吸一滞——一个宽敞的圆形房间,四壁都是显示屏,实时监控着钢厂内外各个角落。房间中央是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位白发老人,正在把玩一方古色古香的砚台。
徐老。曾经是德高望重的改革派,吴欢在培训的时候还听过他的讲座。
\"小吴来了。\"徐老抬起头,笑容和蔼得像是在接待晚辈,\"久闻大名啊,滨海市的铁面书记。\" 吴欢的喉咙发紧。
这就是\"泰山\"?他的大脑拒绝将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与幕后黑手联系起来。
\"徐...老?\"吴欢的声音有些干涩。 徐老笑着摆摆手:\"坐吧,别拘束。小周,给吴书记倒茶。\" 周正恭敬地点头,走向角落的茶具柜。
吴欢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徐老手中的砚台上——那是一方澄泥砚,表面有独特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宋代澄泥砚。名单上提到的\"泰山\"收藏爱好。
\"看来你认出它了。\"徐老注意到吴欢的目光,笑意更深,\"宋徽宗御用的澄泥砚,存世仅三方。这一方我花了280万,从一位'急需用钱'的收藏家手里买的。\" 他故意强调了\"280万\"这个数字,正是名单上提到的拍卖价格。
这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威慑——徐老在明确告诉吴欢: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但你无能为力。
\"为什么?\"吴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要什么没有?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贪?\"徐老接过话头,摇摇头,\"小吴啊,你还是太年轻。这不是贪,这是系统的维护费。\"
他站起身,踱步到一面显示屏前。画面里是何凯伦被绑着的实时影像,她仍然昏迷不醒。
徐老的声音变得严肃,\"你以为我们干事业靠理想主义吗?不,是靠利益驱动!我们建立这套分配机制,就是为了让关键位置上的人有动力推动改革!\"
吴欢听呆了。这套歪理邪说从徐老口中说出,竟带着某种诡异的说服力。这个老人真的相信自己是在为国家做贡献,而不是中饱私囊?
\"那钢铁厂下岗工人的安置费呢?\"吴欢质问,\"那也是'改革成本'?\" 徐老的笑容消失了:\"必要的牺牲。改革总有阵痛,总有人要付出代价。\"
\"代价?\"吴欢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孩子因为没钱而辍学,老人因为没钱治病而等死!\"
\"感情用事!\"徐老突然拍桌,砚台跳了起来,\"治国不是过家家!没有钢铁厂的改制,哪来滨海新区的开发?哪来现在的经济增速?\" 吴欢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一个贪官,更是一个怪物。
这种人,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所以您派人绑架我妻子?这也是'改革需要'?\"吴欢讽刺道。
徐老重新坐下,恢复了平静:\"自我保护罢了。你挖得太深,动摇了我的根基。杨树森那个蠢货差点让整个网络暴露。\"
他啜了一口周正递来的茶,\"其实我很欣赏你,小吴。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位置可以比杨树森更高。\"
这出乎意料的招揽让吴欢一时语塞。徐老竟然想收编他?
\"条件呢?\"吴欢试探性地问。
\"三件事。\"徐老竖起三根手指,\"一,交出所有证据原件;二,公开声明马国涛案调查有误;三...\"他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药瓶,\"给你妻子注射这个。它会让她忘记最近三天的事。\"
吴欢盯着那个药瓶,胃部一阵绞痛。他们不仅要他背叛原则,还要他亲手伤害何凯伦。
\"如果我拒绝?\"
徐老叹了口气,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显示屏上的画面切换——吴忧正在学校操场上踢足球,无忧无虑地奔跑着。
镜头拉远,显示出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车窗半降,隐约可见枪管的反光。
\"你儿子很有活力。\"徐老轻声说,\"希望他能一直这样。\" 吴欢的血液瞬间结冰。他们连吴忧也不放过!
\"给你十分钟考虑。\"徐老站起身,\"小周,带吴书记去看看他妻子。也许...面对面的交流会帮助他做出正确决定。\"
周正领着吴欢回到一楼。何凯伦仍然被绑在那里,但似乎恢复了意识,正虚弱地抬头四望。
看到吴欢,她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吴欢...你不该来...\"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吴欢想冲过去抱住她,但周正的军刀抵在了他的后腰上:\"别冲动,记得压力传感器?\"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吴欢再次问道,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 \"说了只是神经抑制剂。\"周正耸耸肩,\"不过剂量大了点。她现在应该感觉呼吸困难,四肢麻木...如果三小时内没有解毒剂,就会永久性神经损伤。\"
何凯伦艰难地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别...听他们的...吴欢...名单...\" 吴欢明白她的意思。何凯伦在提醒他名单的重要性,即使牺牲她也要保住证据。这个认知像刀一样插进他的心脏。
\"解毒剂在哪?\"吴欢转向周正。 周正笑了:\"徐老书房里。但你必须先答应条件。\"他凑近吴欢耳边,\"其实我个人建议你答应。老爷子很看重你,跟着他,前途无量。何必为了几个下岗工人断送全家呢?\"
吴欢突然转身,一拳砸在周正脸上。军刀当啷落地,周正踉跄后退,撞翻了一堆废铁管。
\"这一拳是为了杜明。\"吴欢冷冷地说,\"现在,带我去拿解毒剂,否则下一拳就打碎你的喉结。\" 周正抹去嘴角的血,阴森地笑了:\"有种。但你以为这就完了?\"
他按下手腕上的一个装置,\"启动b计划。\" 整个厂房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吴欢听到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至少三个人正在移动。显示屏上,徐老的影像出现了,他依然坐在书房里,但身后多了两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
\"吴欢同志,\"徐老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厂房,\"你的暴力倾向令人失望。现在情况升级了——除了解毒剂,你还必须交出一份书面自白,承认所有调查都是你个人报复马国涛的诬陷。\"
吴欢冷笑:\"谁会相信这种鬼话?\"
\"会有很多人相信。\"徐老微笑道,\"特别是当你'羞愧自杀'后。遗书加上你的指纹,多么完美的结局。\"
吴欢明白了他们的全套计划——逼他认罪,然后灭口,伪造成自杀。这样不仅能结案,还能彻底抹黑他的反腐调查。
\"吴欢...\"何凯伦虚弱的声音传来,\"别管我...跑...\" 吴欢看向妻子。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已经开始发青,呼吸明显变得困难。时间不多了。
\"周正,\"吴欢突然说,\"你知道徐老会怎么处理你吗?像处理林小斌一样。灭口是最保险的保密方式。\"
周正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挑拨离间?幼稚。老爷子对我有知遇之恩。\"
\"是吗?\"吴欢继续施压,\"那你知道杜明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泰山从不留活口'。你只是下一个林小斌而已。\"
周正的眼神闪烁了。吴欢看出他的动摇,乘胜追击:\"徐老书房里有个保险箱,里面装着所有核心成员的'黑材料'。你以为他为什么能掌控这个系统二十年?靠信任吗?\"
这是吴欢的猜测,但看周正的反应,他猜对了。周正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中的遥控器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何凯伦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的头向后仰去,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呼吸变得极度困难。 \"凯伦!\"吴欢顾不上周正,冲向妻子。
他刚迈出两步,周正就举起了另一个遥控器: \"站住!再动一步我就引爆炸药!\"
吴欢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何凯伦在痛苦中挣扎。她的眼睛半闭着,泪水无声地流下。
\"解毒剂!\"吴欢吼道,\"她快不行了!\" 周正的表情变得古怪,似乎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斗争。
突然,他放下遥控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拿去!但记住,这只是暂时缓解症状,完全解毒剂还在老爷子那里。\"
吴欢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接过小瓶,谨慎地靠近何凯伦。压力传感器的威胁还在,但他必须冒险。
\"吴欢...别...\"何凯伦微弱地抗议。 \"嘘,别说话。\"吴欢轻轻掰开她的嘴,将药水滴入她舌下。这是速效给药方式,能绕过已经受损的消化系统直接吸收。
药水见效很快。何凯伦的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有了些血色。
她虚弱地睁开眼睛:\"为什么...要冒险...\" \"因为爱你。\"吴欢简单地说,轻吻她的额头。
身后传来周正的声音:\"感人。但现在...\"他的声音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吴欢猛地回头,看到周正瘫倒在地,后脑勺汩汩流血。站在他身后的是——何振华!
何振华手里拿着一根铁管,气喘吁吁,眼中满是决绝。
\"你怎么来了?!\"吴欢震惊不已。
\"我跟踪你来的。\"何振华扔掉铁管,快步走向何凯伦,\"凯伦!\"
何凯伦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愤怒,最后化为一丝谅解。
她微弱地点点头:\"叔,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时间不多了。\"何振华从周正身上搜出门卡和钥匙,\"徐老的人很快会发现异常。楼上还有三个警卫,都带着武器。\"
吴欢迅速解开何凯伦的束缚,将她扶起来。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无法站立,但意识已经清醒了许多。
\"叔,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吴欢一边问,一边检查周正的脉搏——还活着,但昏迷不醒。
\"你离开市局后,我黑进了周正的手机。\"何振华的话让吴欢大吃一惊,\"这些年我也不是完全白混的...我在安全部门有几个'朋友'。\"
吴欢这才注意到何振华手中拿着周正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钢厂的平面图和几个移动的红点——那是黑衣人的实时位置。
\"解毒剂在徐老书房,我们必须上去。\"吴欢说,一边扶着何凯伦,一边捡起周正的枪。
何振华摇摇头:\"太危险。你带凯伦从东侧通道离开,我已经联系了郑毅的人在那里接应。我去拿解毒剂。\" \"不行!徐老认识你,你一出现他就会知道出事了!\" \"正因为他认识我。\"何振华苦笑,\"我可以假装是来投诚的,找机会下手。\"
他看向何凯伦,\"凯伦,请你原谅我这些年...犯的错。\"
何凯伦的眼泪再次涌出。她虚弱地抓住何振华的手:\"一起...走...\" \"来不及了。\"何振华指了指手机,三个红点正快速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走!\" 吴欢知道岳父说得对。他一把抱起何凯伦,向东侧通道跑去。
身后,何振华捡起周正的军刀,转身迎向即将到来的黑衣人。
\"叔!\"何凯伦在吴欢肩头哭喊。 何振华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像在告别,又像在祝福。
东侧通道是一条狭窄的维修管道,昏暗潮湿。吴欢抱着何凯伦艰难前行,肋骨的伤口再次迸发出剧痛,但他咬牙坚持着。 \"吴欢...放我下来...\"何凯伦微弱地抗议,\"你自己...逃...\" \"闭嘴,保存体力。\"吴欢喘息着说,\"还记得我们结婚时的誓言吗?'无论健康疾病,顺境逆境'...\"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何凯伦接上后半句,将脸埋在他肩头。
通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吴欢用肩膀撞开它,刺眼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
他们出来了!不远处停着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SUV,车旁站着两个穿便装的男子——是郑毅的人!
吴欢刚要迈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他回头看去,钢厂中央控制室的三楼窗户爆裂,浓烟滚滚而出。
\"叔!\"何凯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吴欢紧紧抱住妻子,向SUV跑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以为赢了?游戏才刚刚开始。'泰山'无处不在。\" 吴欢没有理会,将何凯伦轻轻放进车里。
当SUV驶离钢厂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冒烟的建筑。无论何振华是生是死,他都已经完成了救赎。
而\"泰山\",那个盘踞在国家肌体上二十年的毒瘤,终于暴露在阳光下。战斗远未结束,但至少,现在敌人有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