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县第十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闭幕式上，吴欢站在主席台中央，左手抚按宪法，右手高举，在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的监督下庄严宣誓： \"我宣誓：忠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维护宪法权威，履行法定职责，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恪尽职守、廉洁奉公，接受人民监督，为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努力奋斗！\"
声音在礼堂内回荡，台下掌声雷动。
吴欢的目光扫过会场，在第三排看到了眼眶微红的父亲，在最后一排角落看到了向他竖起大拇指的郑雪——她以省报记者的身份参会报道。
\"下面，请新任县长吴欢同志讲话。\"
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吴欢没有拿出准备好的讲话稿：
\"同志们，今天站在这里，我既感到无上光荣，更感到重任在肩。青林县38万父老乡亲的期待，就是我前进的动力。\"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坚定： \"在此我向大家汇报三个'一'：一张蓝图绘到底——坚持县委县政府制定的战略不动摇；一腔热血解民忧——力争尽快解决所有历史遗留的民生问题；一身正气树新风——从我做起，打造清廉政府。\"
台下再次爆发出掌声，但吴欢注意到，坐在主席台右侧的常务副县长马天成只是礼节性地拍了两下手，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散会后，吴欢刚走到休息室，财政局长赵建国就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吴县长，有个紧急情况需要汇报。\"
关上门，这位五十多岁的老财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手指微微发抖： \"这是刚刚梳理出来的全县债务情况，比年初报告的数据多出了...8个亿。\"
吴欢接过文件，最后一行的数字触目惊心：全县政府隐性债务累计达23.7亿元，远超公开报告的15亿。
\"怎么回事？\"
\"主要是三个来源。\"赵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青林新城项目拖欠工程款4.2亿，经开区基础设施建设融资3.5亿，还有...教师绩效工资拖欠0.8亿。\"
吴欢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青林新城是上届政府力推的政绩工程，如今成了半拉子工程；经开区是马天成直接分管的领域；而教师工资...
\"这些债务的还款来源呢？\"
财政局长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目前...主要是借新还旧。\"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政府办主任探头进来： \"吴县长，市委组织部通知，新任县委书记明天到任。\"
\"是谁？\"
\"周毅同志，从临江市调过来的。\" 吴欢手中的文件轻轻颤动了一下。
临江是全省经济强市，周毅以作风强硬着称，这次突然来到青林县，显然省委对青林县的情况很不满意。
\"知道了。\"他转向徐几源局长，\"这份材料还有谁看过？\"
\"除了经办人员，就只有...马常务知道。\"
吴欢点点头，将文件锁进了保险柜。
窗外，初夏的阳光明媚得刺眼，但他已经嗅到了暴风雨来临的气息。
县委小会议室里，新任县委书记周毅的见面会正在进行。
\"同志们，省委派我来青林，就一个任务——\"周毅敲了敲桌面，\"把这里建成名副其实的全省新农村建设示范县！\"
这位四十五岁的书记有着军人般的短发和锐利的眼神，说话时习惯性前倾身体，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谈发展之前，我们先要摸清家底。吴县长，听说你们正在梳理全县债务情况？\"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吴欢注意到马天成嘴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是的，周书记。\"吴欢从容应答，\"初步核查发现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我们正在...\"
\"历史遗留？\"周毅打断道，\"上个月省财政厅的通报里，青林县的债务率可是全市最低啊。这多出来的8个亿，是从哪冒出来的？\"
马天成突然接话：\"周书记，这事我有责任。部分经开区项目确实存在融资不规范问题，但都是为了加快发展...\"
\"发展？\"周毅冷笑一声，\"马县长，你分管经开区三年，规模以上企业数量反而减少了12家，这叫发展？\"
马天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吴欢暗自惊讶，这位新书记显然做足了功课。
散会后，周毅单独留下了吴欢。 \"吴县长，咱俩都是新来的，有些话就直说了。\"
周毅递过一支烟，\"青林县的问题，远不止账面上这些。\" 吴欢接过烟但没有点燃：\"周书记指的是...\"
\"青林新城。\"周毅吐出四个字，\"那个项目占地两千亩，总投资30亿，现在烂尾了，却没人承担责任。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欢摇头。
\"因为背后的开发商'永创建设'，是省城某位领导的公子开的。\"周毅意味深长地说，\"你那个8亿债务里，有多少是给这个项目擦屁股的？\"
吴欢心头一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马天成对债务问题如此淡定——这潭水深得很。
\"周书记，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周毅突然压低声音，\"咱俩要想在青林县干点实事，就得先把这个脓包挤破！\"
回到办公室，吴欢发现郑雪正在等他。 \"吴大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郑雪笑着递过一份材料，\"送你个见面礼。\" 吴欢翻开一看，是一份永创建设的股权结构图，最终受益人赫然写着\"张永浩\"三个字——省政协主席张春江的独子。
\"你怎么搞到的？\"
\"别忘了我的老本行。\"郑雪眨眨眼，\"还有更劲爆的——永创在青林新城的实际投入不到5个亿，却从政府拿了12亿工程款。\"
吴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12亿，正好是隐性债务的主要部分。
\"郑雪，你这次回来...\"
\"不只是为了帮你。\"郑雪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在调查全省五个类似的新城项目，背后都有永创的影子。省纪委已经成立了专案组。\"
吴欢恍然大悟。原来周毅的空降、郑雪的出现，都是更大风暴的前兆。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按兵不动。\"郑雪站起身，\"先把新农村建设示范县拿下，那是你的护身符。\"
她离开后，吴欢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烂尾的青林新城那些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张饥饿的嘴，等待着吞噬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