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屙出来了!屙出来了!又黑又臭的一大坨,这得有四五斤!”贺秋菊拿着沾了屎的小棍,捏着鼻子,惊喜道。
贺秋菊的大儿子,名叫石头,今年十岁。村里人都叫他大肚石。
石头自小就肚子大。不止他肚子大,他的二妹和三弟也是。
原因便是长年累月吃粗粮、野菜、树叶,食物不易消化引起的。
石头小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稍大一些,便瞧着男人妇女喊自己大肚石那戏谑的表情,不像是夸自己,而是以嘲弄自己肚子大为乐。
但他又不敢反抗,只能走路时吸着肚子。
自从跟着爹娘来到宋陵村,拿到了三两安家银,竟然还吃上了杂面和新鲜的蔬菜。
其实吕忠夫妻俩并不想吃这么好的,弄一点杂面糊糊就可果腹,但实在是杂货店里只有这些,麸皮面都没有。
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周会长特意叮嘱过,杂货店不能卖糠麸面,也就是带着刺壳磨的糙面。卖的大多为麦麸面。
石头的肚子小了许多,烦恼也小了许多。
刚到宋陵村第一天,便有许多人推着板车,挨家挨户的推销。
这些都是巩县本地村民,知道这些流民手里有钱。
有卖鸡仔的,有卖鸡笼的,还有卖鸡毛掸子、自家编的扫帚、竹篮、布包等。
吕忠夫妻俩商量一下,在这边也没有田地,三个孩子在家,刚好可以养一些鸡照看。
于是两人白天做工,石头就在家负责照看二妹和三弟,以及二十个鸡仔。
石头觉得在这边比老家好。
首先是房子比自己家的房子还好。
再次是吃的好。
而且自己、二妹、三弟一张床,有了新被子。
爹和娘还是盖着从老家带来的那个破被子。
最重要的是,再没有人嘲笑兄妹三人的大肚子。
这日一早,石头见爹娘没去做工,而是商量着爹在家照看鸡仔,娘要带着兄妹三人去看社戏。
石头兄妹三人虽不知道什么是社戏,但也知是可以玩的地方,雀跃起来。
贺秋菊还特意为三人梳洗,简单打扮了一番,一大早带着三人出门。
石头感觉很冷。
二妹和三弟也很冷。
三人身上穿的还是单薄的一件外衣短衫,这个时节,里面早该套一件或两件中衣了。
贺秋菊催促道:“你们快往前跑!跑起来就热乎了!”
三人跑着嬉闹起来,不时跳起来去摸路两边的柳枝。
路上前往杨家庄会场的人越来越多。
大多人都是背着包袱走着过来,偶尔见几辆马车。
石头从没见过这么多人,远处隐约听到有鼓擦声。
他看见路两旁的社兵了,不敢再疯跑,拉着弟妹赶忙回到娘身边。
到了服务站,后面便是大大的会场,人山人海。
服务站旁有两个头戴四方巾,身着道袍的中年人,看着有四十多岁,叹道:“这战乱荒年,还能见到万历年间的气象,也是难得。”
“越是荒年,百姓越是需要挣钱过日子,只要有片刻的安宁,谁会不来挣些米粮糊口?”
石头被娘亲拉着进了会场。
先是有许多村民拉着板车停在会场外围。
好几排用红砖和木板搭的支架,许多商贩在支架上面铺着货,吆喝叫卖。
“绿豆~,新鲜的绿豆~~”一个美髯男子,站在板车旁,冲路过的贺秋菊道,“大妹子,买一些吧。”
“豆腐~,孙家豆腐~~”豆香味伴着秋天的晨霜味,更是清新。
孙满仓和陈雁两人早早就来到了会场,今天还带了一坛大酱,从杂货店购置了一些油纸,几个村民手里的豆腐酱香味四散。
“菜蟒~,自家蒸的菜蟒!两文钱一截,拿油纸包着不烫手!”旁边还有一老妇,用发面卷马齿苋、红薯叶、碎豆腐,蒸得油亮。
“本地山枣!柿饼~~ 又甜又大!”八里沟的老黑叔摊开圆嘟嘟的布袋,带霜的柿饼红艳艳。
石头跟在娘后面,在一排排支架之间穿梭,左瞧右看,一直在咽口水。
“大哥,你看那边!”二妹喊道。
“泥人~ 孙猴子泥人~ ”一中年男子在一货摊前喊道,旁边围了不少孩子和男人在围看。
“娘,走咱过去看看呗~”
贺秋菊带着三个孩子凑过去,只见这男子正给货摊前三个穿着鲜衣,打扮不俗的女孩做泥人。
“二哥,我要这个猪八戒!猪八戒大肚子!”周怀民三妹喊道。
石头听到,心里不喜。
“二叔!我要这个孙猴子!”小翠兴奋的喊道。
“二叔!我也要孙猴子!”周怀礼的女儿周昌兰拉着小翠喊道。
周怀民看着两眼热切的商贩,笑道:“买,一人一个。”
做泥人的男子也无奈,大老远跑来,想靠自己手艺挣点钱,但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周怀民道:“师傅,看着面生,哪里的?”
“我偃师的,前些天听夏老爷让村里说,这里可以摆摊。”
周怀民看了一眼身边石头兄妹三人,衣衫单薄,鼻子上挂着清水鼻涕,身边全是孩子,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眼巴巴的看着。
这都是父母舍不得花钱,买这些玩儿的。大多还是勉强温饱,哪里有闲钱给孩子买这些。
对男子道:“给这群孩子一人做一个,让他们选,一并算了。”
泥人男子大喜,就说嘛,看这人的气宇,就不一般:“老爷慈悲心肠,这群孩子就按十五个吧,收您五十文。”
石头见那人付了钱,带着三个女孩而去。忙和身边的孩子们凑上前去,给弟妹抢到一人一个。
三人拿着惟妙惟肖的泥人,左右转圈,开心的不行。
“娘,那个人真好。”
贺秋菊从没有给孩子们买过一个玩具,看着孩子们开心的样子,心里也是高兴:“走,带你们看戏去。”
四人穿过许多坐在下面的人,凑到戏台前一侧。
板鼓声、梆子声、大锣、胡弦声震的耳疼。
只见戏台上一个人单膝跪地,低头朝居中一人拱手。
居中一人端坐在桌案前,穿着戏袍,唱道:“有为王我金殿上~”
“观看仔细~”
“殿角下吓坏了~”
“王的驸马儿~”
石头看台上的人唧唧歪歪不知道在唱些什么,刚开始挺好玩,越听越无趣,便四处张望。
眼前戏台两侧悬挂着许多红色布条,上有字,也不知是写的什么。
戏台下最靠前的位置,摆放着几个精致的方桌和八仙椅,坐的都是些大人物。
刚才给自己买泥人的那人,正和其他老爷们说话。
后面有那三个女孩和妇人坐在一起,指着远处。
石头顺着她们指向的方向看去,原来从会场外来了三四个年轻的姐姐,和她们坐在了一块。
远处四周有社兵持着武器,在来回走动巡视。
锣鼓声、唱戏声、叫卖声、台下观众的嘈杂声,夹杂着商贩小吃的香味,和身边随风摆动的红布联,混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社戏啊。”石头瞧着哪里都是新鲜,心里叹道。
哦?还有马~!
石头见远处乡道上有兵骑马在疾驰!转眼就到会场,跃身下马,急步跑过来,到台下附耳和给自己买泥人的人说了什么。
那人本是乐呵呵的,听了脸色一紧,召了身边一两个人,匆匆离开会场。
随即正在附近巡逻的社兵,呼啦啦开始往会场外跑。
有些村民看到异动,有些惊异,但仍继续叫卖和看戏。
过了一刻,石头见从大路东边来了好多兵丁,紧步快跑!后面还有板车,上面都盖着油布,骡马牵着绕过服务站,都匆匆往南而去。
声势浩大,会场内的百姓有些惊慌,唱戏的也停了下来。石头抬头望了望娘,见娘也是一脸茫然。
贩卖区有少女在给商贩解释。
有一个少女,正是苏文佩,她匆忙跑上台,喊道:“乡亲们,没事,周会长带人巡逻去了,大家放心,有咱社兵呢,继续唱吧。”
众人心安,锣鼓、叫卖声,会场又热闹起来。
苏文佩走下来,一边笑着安抚众人,一边走到黄必昌前,悄声问:“咱们这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