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叔不认识周怀民,见众人拱卫,也知他不是个一般人物,回道:“咱这几个村的土质好,直接取土,在窑里放入松枝,闷烧个二十天左右即可。”
说完,随手拿着一块砖,给周怀民看。
这砖是青砖,周怀民认得,几乎所有的明清建筑古迹,特别是山西一带,保存完好的居多,都是这种青砖砌成。
青砖质地好,密度高,因是闷烧到一千一百度左右,抗氧化能力强,寿命可达二百年以上。
但有优点就有缺点,这青砖烧制效率低,每窑要二十多天,冷却时也要浇水冷却。
而后世的红砖,无需闷烧,工艺简单,温度到九百多度就能烧制,每窑只需三到七天。只需放到窑场自然冷却。
那为什么古代一直用青砖而没烧制出红砖呢?
核心就在一点上:燃料。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柴,从古至今都是第一位。烧窑是个非常费木炭的活。
而木炭的价格,始终都是不低的。
特别是北方,自宋以来,北方的生态环境就急速恶化,木炭价格占据生活成本的比例一直持续走高,也是北方许多工商业流向南方的一个重要因素之一。
所以为了节省燃料,烧砖工艺都是用的闷窑烧制并降温,烧制过程中,窑里的松枝木炭等一氧化碳,把土中的铁元素还原成了氧化亚铁,所以颜色呈青灰色。
而后世的红砖,因为煤炭的大幅度普及,烧窑时鼓入充分的氧气,也不放入什么松枝等有机物,土中的铁元素被充分氧化,还原成了三氧化二铁,所以颜色呈红色。
至于古代的砖窑为何放入松枝等,周怀民也不是太懂,估计还是技术路径依赖,前人如何做,后人就如何做呗。一代一代传下来。
但周怀民现在又不需要修建什么百年庙宇,流芳百世的建筑,只是需要大批量烧制简单,成本低,时间短的砖,可以让各个工坊盖房子,可以卖给村民们盖民居。
其他地方不清楚,周怀民穿越至此,看到附近的村居大多以土坯为墙,木头为梁。稍好一些的,买一些青砖为地基,再往上用土坯。
只有有财力的大户,才会自己开窑,烧制青砖,自烧自用。
和老黑叔建议道:“咱这砖窑,别用闷烧,也别用木炭,直接用煤烧,烧上七天就能用,取出来在窑场晾晒冷却即可,无需用水。”
现在水多金贵,可不能花在这里。
老黑叔瞧了瞧这位年轻人,你细皮白肉的,懂不懂啊。言道:“这位后生……”
陈家茂咳了一下,插话道:“老黑叔,这是咱农会周会长。”
老黑叔心里一惊,怪不得,这就是河对面周家沟那个周怀民,忙道:“周会长,闷烧的话会很省燃料的,如果明烧,费的燃料翻倍不止,而且烧出来的砖不耐用。”
周怀民笑道:“这砖无需耐用,咱的煤多的是,比木炭便宜多了,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做。青砖是好,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要用这么好的东西。”
陈家茂补充道:“周会长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先试试看。会长的意思,以后是让大家都住上砖瓦房呢。”
众窑工停下手里的活,都转头看向周怀民和陈会长。
周怀民拱手高声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各位父老乡亲,我们这几个村,烧了几百年的窑,家里可住上了这砖瓦房?不还是一家几口窝在一个土坯屋里,鼠蛇凿洞,蝎子乱爬,导致不少幼儿皆丧命。而且凡遇大雨,都要漏水,凡遇大风,屋顶被掀,为活着平添了多少烦恼。”
“咱们不光是为了挣钱,还要把这砖的价格打下来,让人人都能住上砖瓦房,都有洁净的庭院。也让孩子们的成长环境更安全,孩子们就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众窑工每日只是为了挣个工钱能有口饭吃,从不敢奢望自己有一天还能像那些大户老爷们一样,住着青砖大房,衣食住用,皆无需拼命去挣。
听了周怀民的话,不管是不是真的,但这个周会长是真的带着大家来干。
这么热的天,来跑来这窑场,查看工程和关心生产,心里对美好生活的期望被点燃,而这火苗一旦被点燃,就难以熄灭!
周怀民拍了拍砌好的砖窑,“这不仅是我周怀民的宏愿,也是咱们农会的使命。大家相信我,听农会的安排,我一定会做到。”
每个人脸色的皱纹都绽开,浑浊的双目露出期盼,咧嘴傻笑点头。
远处有村民拉着一车泥,正吃力的向坡上推,周怀民眼见,赶忙跑过去扶着板车,一块吃力推,社兵也赶忙过去帮忙,帮村民拉上来。
“这坡太陡了,陈会长,再去农会拿几把铁锹过来,把这坡垫一垫。”指示几个社兵一并跟着陈会长去。
周怀礼早带着社兵拉着尸体和被绑的王老爷亲兵回村,把尸体拉到粪场火化,亲兵上了脚镣,交给煤窑的新窑头来挖矿。
见社长并未过来,不放心又带着自己的三队社兵,回头去找。过了白窑桥,便看到社长带着一队社兵,在山坳间拿着铁锹,平整道路缓坡。
赶忙过去帮忙,陈应魁和禹允贞也要挽起袖子加入。
周怀民忙劝允贞回到马车上,这种事你就不要掺和,先坐马车上,稍等他们弄完。
几十个丁壮,拉土卸土,修修补补,把几个砖窑的出入道路铺平。
还拉来几根木头,在窑场上搭建几个茅草晾晒场,不仅可以晾晒砖坯,还可以让烧制出的红砖不受风雨,自然阴干防止开裂。
周怀民带着农会要员和村民窑工,忙来忙去,只为让砖窑投产的进度,能再加快几天。
夕阳西下,金色的晖光照着山坳里劳动的乡民,田间阵阵麦浪吹动着地头的粗柳树,柳絮在天空中飞起,如云朵般摇曳。
禹允贞坐在板车上,双脚悬空,前后交替摇摆,胳膊靠着扶手,另一手抬起抓住空中的柳絮。
仔细看了看,又向掌心呵气,额前乱发飘动,柳絮又有了自由,重新飘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