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陈雁自从三年前嫁给马蹄沟的孙满仓,便每日和孙满仓三更起床,趁着月明地,淘洗黄豆,磨碎豆子,煮豆浆,点豆腐。
这是孙家的看家手艺,据孙满仓说,爷爷的爷爷就是干这个的,孙家豆腐,在巩县东这一带无人不晓。
豆腐做好后,孙满仓让婆娘再去睡个回笼觉,自己拉着板车到附近村庄叫卖。
“卖豆腐~豆腐~”
“咯咯咯~”随着公鸡打鸣声、和孙满仓的吆喝声,闻着各家炊烟的火燎味,村民们便开始了这一天的生活。
赶紧舀点麦,或者黄豆,去换豆腐。
孙家豆腐细腻滑嫩,豆香味浓郁,孙满仓掀开棉被,一股清新豆香味,带着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
“满仓啊,我家婆婆就喜欢吃你家的,味正。”一村妇端着编篓,倒给满仓过称。
孙满仓咧嘴一笑,盯着秤杆准星:“别的我不敢说,这豆腐,我和婆娘是三更起开始磨豆子,就是新鲜。”
早晚各卖一次,孙满仓和陈雁两人勤劳持家,虽然很累,但日子过的挺富裕。
所以孙满仓一家,也一直是附近村民口里‘别人家’的榜样。
但现在孙满仓有了之前从未想过的苦恼。
那就是陈雁现在不想做豆腐了!
因为马蹄沟许多年轻的媳妇们,都去邻村的高业沟去做了纺纱工,有个本来在家里就手艺好的,还做了组长。
听说一个月能拿二两五钱的工钱。
更让陈雁受不了的是,之前羡慕自家有豆、有麦的人家,现在从高业沟纺纱坊对门的杂货店买零嘴,有几个媳妇还跑到周家沟的美妆店买了农会书办的挎包。
每日上工、下工,挎着包,也装模作样的塞进去书和零食。
陈雁看着她们结双成对,挎着小包,热热闹闹,迎着柳梢和朝阳,走在刚铺好一半的煤渣路上。反而又羡慕起她们来了。
因为她们迎着朝阳去做工的时候,正是自己要去睡觉的时候。
陈雁想想自己夜里干,白天睡,和那些去工坊做工的妇女比起来,自己活的着实无趣。
心气一没,干活就无精打采,豆腐也做的仿佛没那么好吃了。
孙满仓不恼陈雁,只恨这个什么农会和工坊,破坏了他引以为傲的,以为会这样幸福一辈子的生活。
最终执拗不过,只得让陈雁去纺纱坊,自己和只有一只胳膊的爹勉强来做。
陈雁第一天到工坊,就被分派到了最简单的轧棉组,只需操作机器,把生棉送入机器内,再接住脱籽棉,抱给弹花组。
刚刚听组长教授完方法,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摸这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就听组长喊道:“各女工,来大院里集合。”
陈雁也跟着一众女工出去,和其他几个屋里的女工聚在院里,看到主屋台阶上站着一群人。
她听身边的女工窃窃私语:“看!那个便是总会的苏文佩!”
“她身上的工装怎么换了,这身衣服真好看!”
“她是请人做的?哪里像我们这种,看着就是裹了一身棉布,人家这衣裳才叫衣裳。”
“看,商务堂知事周怀祺也来了!”
苏文佩今天身着一套织造坊新出的成衣。
上衣为浅白色,采用交领右衽设计,袖口呈喇叭状,七分袖长,夏风吹过,起舞灵动。
浅绿色的护领,与浅白色的上衣相映,似翠玉镶雪。
肩部与胸前绣有花卉暗纹,含苞绽放,配色淡雅,左胸前还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小徽章。
下裙是柔和的浅绿色布裙,裙身一侧绣着与上衣相呼应的花卉图案,花枝蔓延,仿若夏日里带来自然的生机,凉风习习。
众女工把苏文佩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听周怀祺道:“各位女工,我介绍一下,这是咱农会之前的书办苏文佩,现在已改任报社记实,苏记实。”
周怀祺随后把报社简单介绍一下。
众女工听到报社待遇如此之好,竟可管制农会和保民营,对眼前这位衣着鲜丽的苏文佩,更是满眼的羡慕。
有几个媳妇,喊道:“苏记实,你这身衣服哪里买的?”
苏文佩笑道:“这是美妆店的成衣新款,到周家沟就能买。”
“多少钱呢?”
苏文佩道:“三两银子,送这个新款挎包。”说着,苏文佩把自己斜挎的挎包翻到前面来。
“哇~”众女工见周怀祺在旁笑看,也不吆喝,便大胆起来,上前都围上苏文佩,左摸摸,右摸摸。
苏文佩不忘临来时,周怀民的‘谆谆教导’,耐心的介绍起来:“这新款的挎包,是用乳白色的琉璃珠串成手链,包是鼠皮鞣制,配有蝴蝶状铜扣,和这身衣服是一套的。”
“啧啧啧……”众女工瞧着千好万好,但就是一个字:贵!
三两银子啊,自己要足足干两个月才能买到,哎,也只能流着口水现在摸摸了。
“这挎包能单卖不?”
“挎包和这个是一套的,不单卖。”
“苏记实家里一定很有钱吧……”有一女妇眯着眼瞧着花纹。
苏文佩饶是业务能力再强,如今被大家围困其中,也是有些不好心思,但心里很得意:“哪有,这个是报社发的,不要钱。”
陈雁凑上前去问道:“你们这报社还招人不?”
旁边周怀祺大声咳咳了两声,众女工听了赶紧后退几步。
周怀祺言道:“今天苏记实,是来宣讲咱民报的。”
陈雁感觉自己与世隔绝一样, 啥都不懂,问道:“民报是干啥的?”
周怀祺道:“和之前的布告差不多,民报,就是苏记实手中的报纸,上面会指导大家怎么挣钱,怎么种地,怎么过上好日子。每隔几天就会出新的一期。”
别说陈雁,其他人都是首次听说。
苏文佩从挎包里拿出叠好的报纸,展开道:“乡亲们,首先给大家讲本期最重要的好消息,也就是头条消息。”
顿了一下,大声道:“咱周会长,已经把咱们农会每户的亩税、丁税和其他杂税都已缴纳完!近日起,会把缴税收票发给大家!”
下面哄的一声,炸了!
“看看,我说周会长是个讲信誉的人!要是往年,税吏早来催夏税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就这样就完税了?”
“是不是真的啊,苏记实?”
苏文佩笑道:“当然是真的!县尊还亲自带税吏,到周家沟交割的。过两日给你们收票的时候,你们就看到和之前你们的收票是一样的。”
众女工心情激动。
往年的交税不但会忧心交不上,而且即使能交上,过程也是十分痛苦,会被头役和税吏们各种理由,比如麦子没晒干、银子成色不足等克扣。吃暗亏生闷气。
现在啥心都不用操,周会长就给大家办好了。
这种‘代办’的行为,会让人极度上瘾。不光是县尊会上瘾,村民更上瘾。
苏文佩又道:“按照入会约定,会员需缴纳收入的三成粮食为会费,缴纳会费后,完税收票会给大家。”
“哎,还是心疼我这三成的粮食。”
“你知足吧,你自己去完税,三成粮食也保不住。”
有一个村妇大喊道:“不对!我家可以折色交税,我一个月工钱一两五钱,我一个月的工食银,自己就可以折色交税,就不用给农会缴纳三成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