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农》一诗带来的声望,以及陈平安在蒙学馆里日益稳固的“学霸”地位,让地主陈老爷心里愈发憋闷。
自家儿子陈富贵,不仅在学问上被比得黯淡无光,连带着在学童中的威信也一落千丈,回家后更是时常哭闹抱怨。
再看看陈家,不仅日子越过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亮,连带着陈山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在村里说话似乎都硬气了不少。
此消彼长之下,陈老爷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
一个泥腿子家庭,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不行,必须得想个法子,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本分。
直接找麻烦?上次舆论的亏还没忘呢。
散布流言?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陈老爷坐在自家宽敞的厅堂里,手指敲着油光发亮的八仙桌,眼神阴沉地思索着。
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几张新收上来的田契上。
田地。
对,从田地上入手。
这才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
听说陈家前阵子买下了王老五家那几亩没人要的薄田?
正好,自家有块地就挨着那几亩薄田。
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招来管家,如此这般低声吩咐了几句。
管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地去了。
过了几天,村里开始进行一年一度的田地丈量。
名义上是为了核对赋税,实际上也是各家各户重新确认田界、处理纠纷的机会。
负责丈量的,依旧是村正手下那几个与陈老爷家沾亲带故的青壮。
轮到丈量陈家那几亩新买的薄田时。
几个丈量的人拿着绳尺,漫不经心地走过场。
其中一人,趁着旁人不注意,脚下似乎“不小心”踢了一下陈家与陈老爷家地界交接处的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界石松动了些许,向着陈家田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半尺不到的距离。
动作极其隐蔽,幅度也微乎其微。
若非常年耕种、对自家田界了如指掌的老农,或者拿着地契仔细核对,根本难以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丈量草草结束,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然而,几天后,陈山去自家新田里查看墒情时,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站在田埂上,看着自家这块地,总感觉…好像比记忆里窄了一点点?
尤其是靠近陈老爷家地界的那一边。
以前走到田埂尽头,离旁边那棵老歪脖子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
今天怎么感觉…只剩两步半了?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陈山挠了挠头,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是个老实人,又觉得陈老爷家大业大,不至于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搞小动作。
或许…真是自己记岔了?
晚上回家,把这事跟李秀和陈平安念叨了一句。
李秀也没当回事:“嗐,那薄田本来就不规整,你记错了也说不定。”
唯独陈平安,听者有心。
陈老爷家?界石?窄了半尺?
联想到之前陈老爷的种种行为,以及最近村里丈量田地的事情。
一种直觉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爹,咱们家买那块地的时候,签了田契吧?”陈平安放下碗筷,问道。
“签了签了。”陈山点头,“请村里张先生写的,上面四至界限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按了手印呢。”
幸好当初坚持要签契约。
“爹,那田契在哪儿?能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田契做啥?”陈山有些奇怪,但还是起身,从里屋一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翻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契。
陈平安接过田契,仔细展开。
虽然上面的字他大多认识,但古代田契的书写方式和用词习惯,与现代还是有所不同。
他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重点看关于田地四至界限的描述。
“东至…陈氏祖田(指陈老爷家)界石…”
田契上明确记载了,东边的界限,就是以那块界石为准的。
“爹,明天…你带我再去那块地看看吧。”陈平安将田契小心收好,对陈山说道。
“还去看?有啥好看的。”陈山不解。
“就去看看嘛。顺便…也量量那棵歪脖子树到界石的距离。”陈平安坚持道。
陈山虽然觉得儿子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趁着午间休息,父子俩再次来到了村西头那几亩薄田。
陈平安没有先去看界石,而是走到田埂东头,找到那棵老歪脖子树。
然后,伸出小短腿,一步一步,极其认真地丈量着从树根到那块界石的距离。
一步,两步…
果然,只走了两步半多一点,就到了界石跟前。
再仔细观察那块半埋在地里的界石。
周围的泥土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虽然经过了这几天的风吹日晒,但与旁边的原生土层相比,颜色和紧实度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而且,界石底部似乎还有一点点新鲜的、被硬物撬动过的划痕。
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
这块界石,被人动过了。
而且,是朝着侵占自家田地的方向移动了。
幅度虽然不大,只有半尺左右。
但积少成多,长长的一条田埂下来,被侵占的土地面积也相当可观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段极其阴险。
神不知鬼不觉,让你吃了亏还找不到证据。
若非父亲常年耕作,对自家地界有模糊的记忆,若非自己坚持要来查看,恐怕就被他们蒙混过关了。
“爹。”陈平安抬起头,看向父亲,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异常冰冷,“这界石,真的被人动过了。”
陈山看着儿子指出的那些痕迹,又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也攥紧了。
“陈…陈福生(陈老爷的名字)。他…他欺人太甚。”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辛苦买来的田地,还没捂热乎呢,就被人明目张胆地侵占。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爹,您别冲动。”陈平安立刻拉住想要去找陈老爷理论的父亲。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山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不能算了。”陈平安语气冷静,“但现在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承认。我们没有直接证据,闹起来,吃亏的还是我们。”
“那…那咋办?”陈山一脸无助。
陈平安看着那块被移动过的界石,又看了看远处陈老爷家那高大的院墙,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你喜欢玩阴的,喜欢利用“规矩”来占便宜。
那我就…也用“规矩”来跟你斗一斗。
“爹,您先别声张。”陈平安压低声音,对父亲说道,“这件事,不能我们自己出面。得找个…能主持公道,又让他没法抵赖的人。”
“谁?”
“族老。”
目光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和…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