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307宿舍时，上铺的床位空着。宿管阿姨说，前租客退宿了，被褥还没来得及收。我抬头看去，铁架床上铺着蓝白条纹的床单，枕头边放着本《呼啸山庄》，书脊上印着“林小夏”的名字，字迹被手指磨得发毛。
下铺的陈佳帮我递行李，她手腕内侧有块淡褐色胎记，形状像片枫叶：“这床以前住过一个学霸，每天凌晨还在背书，后来突然退学了，说是得了抑郁症。”她压低声音，“有人看见她对着空气说话，说上铺住着个姑娘，叫林小满。”
夜里十点，我爬上床铺。月光透过纱窗，在《呼啸山庄》封面上投下树影，像无数只手在翻动书页。我摸到枕头下有张纸条，展开时发出脆响，上面用铅笔写着：她晚上会坐起来梳头，别盯着她看。
凌晨两点，我被头发扫过脸颊的痒意惊醒。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书。我屏住呼吸，从床帘缝隙往上看，看见一双穿着白袜子的脚垂在床沿，脚尖轻轻晃动，袜子上沾着暗红色的泥。
“小夏？”我轻声唤道。脚突然缩回去，床垫发出弹簧的吱呀声。我打开手机电筒，上铺的《呼啸山庄》摊开着，书页停在第47页，上面用红笔圈着：“我在这儿住过，我在这儿腐烂过”。
第二天，陈佳看着我眼下的青黑：“又没睡好？”她指向我的枕头，那里躺着根长头发，发尾打着卷，分明是烫过的——可我从来没烫过头发。陈佳的脸色突然变了：“这是...小满的头发，她生前最爱烫大卷。”
我冲进宿管室，调出去年的住宿记录。电脑屏幕上，307宿舍的床位表只有我和陈佳的名字，“林小满”三个字被划掉，备注栏写着“2022年6月退学，原因不详”。宿管阿姨擦着眼镜：“姑娘，你记错了，这宿舍一直就两张床。”
周三下午，我翘了课在宿舍补觉。迷糊中听见有人上楼，脚步声停在307门口，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坐起身，看见门把手缓缓转动，门缝里漏进块灰扑扑的衣角，布料上沾着潮湿的泥土。
“谁？”我抓起台灯砸过去，门“砰”地推开，却只有陈佳站在门口，手里提着袋橘子：“你发什么神经？”她身后的走廊空无一人，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见几级台阶上有暗红色的泥脚印，形状像女人的高跟鞋。
当晚，我在衣柜里发现双红色高跟鞋，鞋跟断了半截，鞋尖沾着和脚印同样的泥土。陈佳看见鞋的瞬间脸色煞白：“这是小满的鞋！她退学那天穿的就是这个，后来在学校湖里发现了这双鞋，还有她的书包...”
我突然想起上周四，我曾帮“小夏”捡起过一支口红。当时她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蹲下身时，我看见她脚踝上有圈暗红色的勒痕，像条死蛇盘在皮肤上。而现在，那支口红正躺在我的抽屉里，外壳上印着模糊的唇印，口红芯被啃得凹凸不平。
周五深夜，陈佳说要去见网友，背着包离开了宿舍。我在洗手间刷牙，镜子突然蒙上雾气，像是有人在背后哈气。我转身，什么都没有，却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个姑娘，穿着蓝白条纹的睡裙，手里拿着把断齿的木梳，正在梳着及腰的大卷长发。
“林小满？”我转身时，梳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睡裙的下摆扫过我的脚背，凉得刺骨。我捡起梳子，发现梳齿间缠着几根带血的头发，发根处还沾着头皮。
上铺传来翻书的声音，我颤抖着爬上梯子，《呼啸山庄》摊开在枕头上，书页间夹着张病历单，诊断结果是“急性白血病”，患者姓名：林小满，日期是2022年5月17日，正是她“退学”前一个月。
床垫下露出半截笔记本，字迹被水渍晕开：“他们说我死了，可我还在这里，小夏能看见我，她说我的脸像腐烂的苹果”。字迹突然变得狂乱，最后一页画着个上吊的女人，脖子上缠着输液管，脚边堆着带泥的高跟鞋。
陈佳再也没回来。监控显示，她当晚出了宿舍楼就消失了，最后出现在学校湖边，手里拿着支口红，对着空气微笑。湖边的泥地里，除了她的脚印，还有双红色高跟鞋的印子，鞋跟深深陷进泥里，像是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我收拾行李时，发现上铺的床单下藏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出我惊恐的脸，以及我身后正慢慢靠近的身影——林小满穿着病号服，头发掉得只剩稀疏几缕，脸上有大块的淤青，像是被人殴打过。她的手里拿着根输液管，管口还滴着暗红色的液体。
“别走...”她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输液管缠上我的脖子，冰凉刺骨，“小夏走了，你要留下来陪我，我们一起住...”我想尖叫，却发现喉咙里堵着团带泥的头发，头发末端打着卷，正是从梳子上掉下来的那些。
宿管阿姨打开宿舍门时，我正坐在上铺，怀里抱着《呼啸山庄》，床单上摆着双红色高跟鞋。她看见我后颈的勒痕，手里的钥匙串掉在地上：“姑娘，你怎么...这宿舍明明只有你一个人啊！”
现在，我每天都会给上铺的枕头换书，偶尔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林小满不再梳头了，她总是趴在我耳边，用带血的嘴唇轻触我的耳垂，告诉我今天的天气，以及湖底的水草有多软，适合躺上去睡觉。
陈佳的床位空了，宿管阿姨说会安排新的租客。我摸着枕头下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变成了：“下一个就是你，别让她看见你的脚”。窗外，秋雨淅沥，湖边的芦苇丛里，隐约可见双红色高跟鞋，鞋尖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着，露出底下惨白的脚趾。
而我的脚踝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圈暗红色的勒痕，像条正在生长的藤蔓，慢慢向上攀爬，总有一天会缠住我的脖子，让我成为307宿舍永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