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猎场最中央的金顶皇帐之中,南少泽捻起一颗棋子,摆出了一副残局。
白延庆伺候在一旁,满脸犹疑。
“陛下,老奴怕是老眼昏花了,这棋局,怎么瞧着格外眼熟呢?”
南少泽捻起一颗黑棋,轻轻扣在棋案上,语气淡淡,“你没记错。海棠园旁,朕初次见到江安宁时,凉亭里摆的,就是这局。”
那日海棠花正好,人却比花还娇。
草编兔子这份礼,更是送到了他的心坎里。
只可惜……
白延庆不敢揣摩话中的深意,只是一味低着头,再没搭话。
陷入沉思的南少泽很快回过了神。
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些惋惜之意,“只可惜,现在的这个,与朕记忆中的人无法重叠。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她。”
白延庆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的将心里话问了出来,“陛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若您后悔了,计划还是可以停下的……”
他伺候南少泽多年,深知他的喜恶。
挨了一刀的太监都是没有子女缘的,说句大不敬的话,他早已把这位少帝看作子侄。
纵横捭阖的帝王之策白延庆不懂,但他知道,若是真的亲手杀了心仪之人,那南少泽总有一日会后悔当初。
沉默良久后,南少泽动了。
他将在手中摩挲许久的黑棋,下在了天元。
“白延庆,落子无悔这句话,适用于棋道,更适用于此刻。”
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太监悻悻一笑,“陛下,老奴见识粗浅,不懂下棋这等风雅事的。”
南少泽也没指望他能听懂。
在暗流汹涌里沉浮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笑了笑,眼珠比棋盘上的暖玉黑子还要黑上三分。
“自古围棋都是走角取实,天元取势。胜负搏杀在几目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知道么,白延庆。朕真的等了很久。在江安宁之后,终于让朕等到了赫兰这个变数。若是这样的势朕没有抓住,朕才是会悔恨终生。”
“赫兰嘉敏与秦思婉,已经见上面了吧?”
白延庆赶忙将消息阐述清楚。
“是的,陛下,一切都如您所料。江姑娘挡了赫兰公主嫁给摄政王的路,而县主更是个为了守住沈玉衡无所不用其极的性格。暗卫来报,这两人一拍即合,计划在明日动手。”
南少泽微微点头,抬眸却见白延庆一脸严肃,不禁噗嗤一笑。
“这么紧张做什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哪怕是求上得中,求中得下,也比求下而不得的结果好。”
“陛下天纵英明,算无遗策。”
白延庆重新恢复了谄媚,这时候也没有忘记拍南少泽的马屁。
南少泽却闭上了眼眸,朝他摆了摆手,“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将事情盯牢盯死,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白延庆依言退下后,金帐中只剩下一个合着眼睛,显得格外孤寂的少年帝王。
南少泽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间陷入了迷离梦境。
还是一样的地点,就在海棠园的凉亭里,面前仍旧坐着一脸恬静的江安宁。
她歪着头开口问道,“我给陛下送了礼,陛下要还我什么呢?”
南少泽扬起唇角,“南玄景身边那么凶险难测,将来,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就算是天涯海角,朕也会替你找到仇家,杀之。”
风吹皱一池春水,递给自己草编兔子的姑娘笑容灿烂,可接下来问出的话却南少泽怔在当场。
她说的是——
“倘若,杀我的人就是你呢?”
……
“呼——”
南少泽豁然睁开眼眸,缓了许久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坠入了梦魇之中。
他敛眉垂首,慢慢摸上刚刚在下天元的那颗黑子,声音缓缓,一字一句慢得吓人。
“江安宁,若真是朕杀的你,待朕手掌大权,天下海晏河清之后,朕会去你的牌位前,亲自请罪。”
请罪绝非认错。
他没错,也不会错。
……
翌日,围猎场上群马并立,旌旗遮空,众位世家子已经整装待发。
通身雪白的千里驹自远处疾驰而来,腰上配的弯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芒。
骑在马上的孟拂衣在草场中央停住后,利落的下了马。
“不知陛下传召,有何要事?”
南少泽看了看一旁只是自顾自饮酒,丝毫没有下场之意的南玄景,笑了一笑,“景皇叔昨日就告诉朕,没有对手,他今日是不会下场的。”
“朕思来想去,能与皇叔一争高下的,也就只有你孟少将军了,所以昨日便遣人快马加鞭的将你请过来。”
孟拂衣抿唇婉拒道,“末将无意于赫兰公主,陛下……”
南少泽摆了摆手打断了她,“哎,只当一场比试而已,无关其他。说起来此次雁门一役,孟家战功赫赫,朕还没有来得及封赏。这样吧,今日你若是赢了皇叔,管他劳什子的公侯伯子爵,全都任你挑。”
孟拂衣对此毫无预料,难免心头一凛。
先前拒绝了南玄景的示好,他应该是愤怒至极。
这样异常的举动,想来又是个局。
他告诉自己,千万得小心提防。
而南玄景那头,事先也并不知道此事,他深深地看了眼一脸无辜的南少泽,思虑着他究竟是玩的什么小把戏?
不过,不管南少泽背后的这套动作背后是何用意,他确实起了些兴趣。
不为别的,就为孟拂衣的不识抬举,还有……那双曾经乱放在江安宁身上的眼睛。
他看向没有立刻接话的孟拂衣,搁下了酒盏,“怎么,孟少将军不愿赐教?”
“摄政王说笑了,能与王爷同场争魁,这是末将的荣幸。”
“王爷请。”
说完,孟拂衣朝着南玄景行了很是规矩的一礼。
远处密林中偶有飞鸟走兽的鸣叫或是嘶吼声,气氛肃杀紧张,十分应景。
南玄景却没有着急起身,反而是玩味一笑,“我皇侄金口玉言,既然他许了你,本王也不会驳了他的面子。孟拂衣,今日若是你赢了本王,你便能得爵位。但,你若是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