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哥,这…这人也忒多了!”
“咱这桌子,哪够使唤啊!”
李亮玉额头上渗着汗珠,压着嗓子跟林楚钦嘀咕。
林楚钦瞅着院里院外黑压压一片人头,也是有些没辙。
只能让高老三喊上村里几个手脚利索的后生,赶紧从各家各户再搬些桌椅板凳过来凑合。
村东头,王大发家。
那十几桌酒席,七零八落,坐着的人头,拢共凑不够三桌。
除了王大发的爹娘、那个刚过门的媳妇儿,再就是几个沾点亲带点故,实在拉不下脸挪屁股的远房亲戚。
剩下的位子,空荡荡的,能跑马。
菜,还是那些菜。
酒,也还是那些酒。
就是吃的人没了,那股子气儿,也从先前好歹撑着的几分热闹,彻底凉透了,死寂一片。
王大发那张脸,黑得能拧出墨汁。
他捏着酒杯,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绷着。
“咕咚”一口,杯中酒尽数灌了下去,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却半点浇不灭心头那股子邪火。
他王大发,在外头扑腾了几年,自个儿觉得混出点人样了。
这次回村办喜事,憋着劲儿要在乡亲们跟前抖抖威风。
让那些个以前拿白眼仁儿翻过他的人都好好瞅瞅,他王大发是怎么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
哪成想,他费尽心思张罗的“荣归故里”,他吹了半天牛皮的“贵客盈门”。
到头来,他娘的全给林楚钦那小子做了铺垫,搭了戏台!
风头,半点没剩下,全让人家抢干净了!
他这婚,办得跟村头大戏台上的丑角儿似的,净剩下笑话了!
王大发越琢磨,胸口那股子邪火就越往上“噌噌”地蹿。
他“嘭”的一声,巴掌重重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筷跟着“哐啷”一通乱响。
“他妈的!”
他那个新媳妇儿,这会儿也没了先前在村口那股子拿腔拿调的城里派头。
她垂着脑袋,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手指头快把衣角给揉搓烂了。
原先还当是嫁了个“小老板”,能跟着风风光光回村里头显摆显摆。
哪料到会碰上这么一档子破事。
四下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指指戳戳,还有那些刻意压低了,却总能钻进耳朵里的议论,跟针尖儿似的,一下下扎在她心上。
这婚结的,窝囊!
王大发的娘瞅着儿子气得脖子都粗了,心疼得紧,赶紧凑过去劝:
“大发,儿啊,你消消气,莫跟自个儿的身子骨过不去。”
“乡亲们……乡亲们估摸着,就是图个热闹……”
“热闹?”
王大发“腾”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眼珠子都泛红。
“他们那是去看我王大发的笑话!是去看我怎么丢人现眼!”
他爹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嘬着旱烟,烟锅头磕得“梆梆”响,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要不……让你二叔去百草堂那边……去喊喊?”
“喊?”
王大发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不像笑的动静。
“他们肯回来才怪!一个个都跟哈巴狗似的,围着林楚钦那小子摇尾巴呢!”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咬着后槽牙,冲他二叔递了个眼色。
他二叔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被王大发那副要吃人的凶相一瞪,脖子下意识缩了缩,也只能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往百草堂那边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他二叔就耷拉着脑袋回来了,那张脸,苦得能拧出黄连水。
“大发……他们……他们都说在那边吃得正香,菜也硬,酒也好,挪不动窝……”
“废物!”
王大发气得抬脚就踹翻了旁边一条空着的长板凳,板凳腿儿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百草堂这边,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几十张桌子,从院子里头,一路摆到了院子外头那棵老槐树底下,黑压压坐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头。
本村的村民,远道而来的药材商,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隔壁邻村的人。
推杯换盏,划拳行令,酒沫子横飞,那叫一个喧嚣热闹。
酒,是村里自家酿的土谷酒,后劲足。
菜,是李秋菊领着村里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姨媳妇,临时在后厨搭起的大灶上现炒出来的农家菜。
虽说比不上城里大酒楼的菜色那么精细,花样也没那么多。
但胜在食材新鲜,都是地里刚摘的,河里现捞的,分量也给得足实,大盆大碗,瞅着就实在。
钱老板他们几个药材商,平日里山珍海味估摸着也没少吃。
这会儿尝着乡下的土菜,喝着醇厚上头的土谷酒,反倒咂摸出几分别样的滋味。
“林神医,我老钱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吃过的席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像今儿个这么热闹,这么有人气儿的,还真是头一回!”
钱老板端着个豁口的海碗,脸膛喝得红光满面。
“您这人缘,在百草村,那是真没得说!”
“钱老板太客气了,都是乡里乡亲的,瞎胡闹,图个乐呵。”
林楚钦也端起酒碗,跟钱老板重重碰了一下,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他酒量原本就好,加上今天这光景,心里也畅快,来者不拒,几轮大酒灌下去,依旧是面不改色,眼神清亮。
几个药材商越瞅越觉得林楚钦这人不简单。
医术高明那是板上钉钉,没得挑。
这为人处世,也透着一股子让人舒坦的劲儿,滴水不漏。
既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斯文,又不缺走江湖的豪爽气概。
这样的人物,往后的成就,怕是小不了。
他们心里头那份想要深交的意思,又浓了几分。
李秋菊和李亮玉两人穿梭在酒席之间,一会儿给人添酒,一会儿端着大盘的菜往桌上送,忙得脚不沾地,额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虽然累得够呛,但瞅着百草堂这般红火热闹的景象,听着乡亲们一句句发自真心的夸赞和道贺。
她们心里头那份自豪和喜悦,是实打实地从心眼儿里往外冒,怎么也压不住。
尤其是李秋菊,她偶尔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望向人群中正游刃有余应酬着的林楚钦,瞅着他脸上那份自信从容的笑,心头总会漾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这个男人,不单单是治好了她的病,给了她一份安稳踏实的生活,更让她瞅见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希望和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