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毓庆宫的琉璃瓦上还凝着霜,石静娴却已立在铜镜前束发。镜中那张属于胤礽的脸庞瘦削了几分,眉骨处新添的箭伤结了暗红痂,倒显出几分凌厉。她伸手摸了摸喉结——这具躯体最让她安心的标志,指尖触到蟒袍立领时忽地一顿。
\"殿下,乾清门已放百姓入内了。\"何柱儿捧着朝珠的手有些发抖,\"奴才瞧着,连西直门卖炊饼的王瘸子都挤在人群里。\"
石静娴将最后一颗东珠扣进暖帽,望着菱花窗外鱼肚白的天色轻笑。半年前她提出\"开禁听政\"时,索额图差点撞了太庙的盘龙柱,说这是要把爱新觉罗家的龙椅搬到菜市口。可昨夜递到南书房的密折里,康熙朱批\"善\"字旁落了浓重的墨点,像极了滴在宣纸上的血。
乾清殿前乌泱泱跪着三百来人,粗布麻衣与锦缎官袍泾渭分明。石静娴踩着汉白玉丹陛向上走,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絮语:\"太子爷脖颈后怎的没辫子?你懂什么,这叫英吉利短辫,洋人画报上见过的……\"
\"直隶水患——\"她刚在鎏金须弥座落定,户部尚书马齐便捧着黄册出列,\"已按殿下上月定的'以粮抵工'章程,征调灾民八万……\"话音未落,跪在殿角的青衫书生突然直起身:\"草民有疑!\"
满殿抽气声中,石静娴瞥见马齐攥黄册的手背暴起青筋。那书生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敢问殿下,为何用陈米抵工钱?保定府粥棚昨日又抬出七具尸首!\"
\"放肆!\"索额图的朝靴碾过书生的衣摆,\"尔等贱民……\"
\"索相。\"石静娴屈指叩了叩龙纹扶手,腕间伽楠香串撞出清响,\"上月孤命你将通州粮仓的陈米换成新粮,折子呢?\"她分明瞧见老狐狸后颈渗出汗珠,却偏要转向百姓堆里颤巍巍的老妪:\"老人家,您怀里抱的可是米袋?\"
老妪抖开粗麻布袋,霉绿的米粒泼洒在金砖上。石静娴起身踱下玉阶,拈起一粒放在鼻尖:\"弘晌,去把昨日粤海关呈的暹罗米取来。\"当雪白的新米与霉米并置丹墀时,满殿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马齐。\"她将两色米撒进索额图颤动的掌心,\"把你袖子里那封保定知府的信,念给百姓听听。\"
春雷般的喝彩声里,石静娴望向鎏金藻井。三个月前她扮作粮商潜入直隶,亲眼见灾民啃食观音土时,胤礽在后宫正捂着汤婆子抄《金刚经》。此刻那人在长春宫应当也得了消息——毕竟今晨梳头时,她特意将通州粮仓的密报\"忘\"在了妆奁底层。
\"八百里加急——\"粘竿处侍卫撞开殿门,\"准噶尔突袭科布多!\"
欢呼声戛然而止。石静娴攥紧袖中的羊皮舆图,这是她与胤礽昨夜对着西洋自鸣钟争执到三更的成果。图尔扈特部送来的密报早被胤礽用螺子黛勾出路线,而那行\"诱敌深入\"的朱批,此刻正在她贴身的荷包里发烫。
\"传九门提督。\"她解下荷包抛给弘晌,\"按第三套预案调兵。\"当虎符掷出的弧光划过索额图灰败的脸时,石静娴忽然想起穿越前解剖的那具清宫女尸——锁骨处的翡翠压襟,与胤礽今晨簪在她鬓边的步摇竟是同一块料子。
退朝时,卖炊饼的王瘸子突然扑到御道旁:\"太子爷!小人的独子就在科布多当差……\"石静娴驻足摘下暖帽,露出贴着头皮的短发:\"老伯,令郎若在准噶尔人破城前见过飞鸢传书,此刻该在巴里坤屯田了。\"
斜雨扫过太和殿的鸱吻时,康熙正在南书房摩挲那封密折。折子上新添的朱批力透纸背:\"吾儿类朕。\"窗棂外传来百姓的议论声,说太子爷的短发像极了世祖爷入关时的模样。梁九功添茶时瞥见老皇帝眼眶泛红,案头《圣祖实录》正翻到顺治八年,那页记载着多尔衮被掘墓鞭尸的段落,不知被谁折了个角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