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的青砖地上铺开三丈长的《女诫》抄本,胤礽执狼毫笔的手腕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处正染污了\"夫为妻纲\"四个字。他盯着自己这双本该握弓马的手,忽地将笔杆咔嚓折断:\"来人,传内务府造办处总管。\"
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石静娴裹着狐裘迈进门槛时,正听见胤礽对跪在地上的总管说:\"把东五所西厢房腾出来,本宫要办女子学堂。\"她险些被门槛绊倒——这具太子的身躯此刻倒显出几分笨拙。
三日后的乾清宫早朝,索额图捧着笏板的手直哆嗦:\"太子妃要教女子识字算账,此乃动摇国本!\"暖阁里的炭盆噼啪炸响,康熙翻着内务府呈上的单子,忽见\"耗银二百两\"下压着张洒金笺,上头列着《列女传》里二十处错漏,朱批字迹锋利如刀:\"汉朝班昭若见此等谬误,怕是要从地府爬出来。\"
\"索相此言差矣。\"石静娴出列时玄色朝服扫过金砖,她学着胤礽往日姿态摩挲腰间玉带,\"太子妃不过效仿太宗文皇帝旧事,当年太宗命诸福晋学蒙文,孝庄文皇后不正是因此才助顺治爷定鼎中原?\"这话惊得李光地笏板落地,满殿只闻鎏金自鸣钟的滴答声。
腊八节那日,十八名包衣女子跪在毓庆宫前庭。最前头的瓜尔佳氏额角还带着淤青,她爹昨儿听说女儿要入学,抄起门闩就要打断她的腿。胤礽扶着宫婢的手出来,凤钗上东珠晃得人眼花:\"既进了这道门,便不再是阿玛额娘的女儿,是大清将来的女先生。\"
春分时节,南书房传出摔茶盏的脆响。佟国维指着案上《闺阁算经》气得山羊须直颤:\"女子学勾股定理有何用!\"胤礽却不急不恼,命人抬进十二架织机。当第一匹双面锦在众人面前展开时,那上头用金线织就的黄河汛期水位图,让管河道的陈鹏年扑通跪地:\"此图可救十万生民!\"
端午龙舟竞渡那日成了学堂第一次大考。康熙带着群臣登上谪仙楼,只见护城河上二十四艘画舫穿梭如梭,每艘船头立着执算盘的女子。当瓜尔佳氏报出\"漕粮损耗较去年减三成七\"时,河道总督于成龙老泪纵横:\"老臣查了半年的账,竟不如这些姑娘三日核验!\"
最惊心动魄处在重阳家宴。惠妃故意打翻酒盏弄污了学生绣的《九州舆图》,胤礽却含笑命人再取十匹白绢。当夜,毓庆宫灯火通明如昼,十八个姑娘以发为笔、以血为墨,硬生生在寅时三刻前重绘全图。翌日呈到御前的,还有本密密麻麻的《边关军粮核验簿》。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索额图带着族中女眷跪在毓庆宫门前。老狐狸这回学聪明了,专挑胤礽给康熙送糖瓜的时辰拦驾。石静娴远远望见那乌压压一片诰命夫人,袖中拳头攥得死紧,却见胤礽施施然扶起最前头的老妪:\"索相夫人当年协理中馈的本事,正该来当个教习嬷嬷。\"
上元节宫灯初上时,康熙在养心殿召见胤礽。明黄奏折堆里压着本靛蓝封皮的《女学章程》,朱批\"准\"字旁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马——那是十五阿哥趁人不备添上的。胤礽抚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听见身后传来石静娴的脚步声。两人隔着烛火对望,终于在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望见了大清朝第一缕破晓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