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衣善用药吗?”
“在咱们家时,跟着云婆学过几天,想着以后当个医女,能养家糊口。”
“养家糊口?她男人呢?”
两人边八卦边往内院走,溜达了一盏茶的工夫,也没见到一个人影,直到来到了内院。
东厢房的檐角挂着一串青铜铃,风过时的叮咚声与房内的争吵声混在一起,搅得檐下燕子扑打着翅膀慌不择路地飞远了。
云锐和陈意晚互相交换了下眼色,“刚成亲就吵架吗?”
话音未落,忽然从房内丢出了半幅未完工的嫁衣绣片,叶紫衣歇斯底里的声音也顺着嫁衣扬出了门外。
“你想抬这个贱人当平妻,休想!”
诶,这刚成亲就想纳妾,哦,不对,是抬成平妻。陈意晚的眼角眉梢都透出听墙角八卦的偷感。
正午时分的艳阳,却比不上屋里人的火气。气急败坏的男人叫骂:“你再闹,小心我休了!”
“咣!”是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仿佛是应了摔杯为号的传统,陈意晚终于忍不住了,推开房门,登堂入室。
“哎呦,这么热闹啊。”
陈意晚没有夸张,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家主,主母,并四五个小厮丫鬟,哄哄闹闹地站着。
难怪她和云锐一路走来不见半个人影,原来都躲在屋里呢。
屋正中的紫檀凭几旁,坐着一位娇媚的小娘子,新染的丹寇在琉璃盏上敲出清脆声响。
叶紫衣眼里还含着泪,看到陈意晚进屋,既尴尬又惊讶,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便先跪下,叫了一声:“主子。”
“这就是你要死要活都要嫁的夫君?”
叶紫衣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点了点头,“他叫叶一书。”
陈意晚走到那小妾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直到她被看得浑身发毛,站起身跑到叶一书身边,没骨头似的倚着叶一书,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家主。”
叶一书呵了一句,“你是何人,怎敢私闯我叶家!”
不等陈意晚发话,云锐已经上前甩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光。
小妾被吓了一跳,嘤咛地跌进叶一书怀里,“妾身腹中孩儿受惊了呢!”纤纤玉指有意无意拂过尚且平坦的小腹。
叶一书一手搂住小妾,一手捂住自己的脸,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看云锐,又看了看陈意晚。
陈意晚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给我跪下!”
叶一书还站在原地发呆,跪着的叶紫衣拉了拉他的衣角,“这是皇后娘娘!”
叶一书又愣了一下,才慌里慌张地跪下,乱七八糟地磕了十几个头,“不知皇后娘娘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陈意晚也不客气,“咣当”一声丢了一把匕首在地上,“既然该死,那就去死吧!”
叶一书吓得几乎要尿裤子,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嶙峋的肩胛骨把已经洗旧的青布袍顶出了个尖角,细长的手指布满了粗茧,是吃过苦的人。
偏是这种吃过苦的男人,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最是容易抛妻弃子宠妾灭妻的。
那小妾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如一只受了惊的鹌鹑,叽叽喳喳地乱叫一痛,吵得陈意晚头疼,“云锐,把她绑了,捂住嘴,丢里屋去。”
“你们俩,起来吧。”
叶一书忙又磕了三个头,陈意晚看他衣服后领那根翘起的线头,随着磕头的节奏在风里晃荡,更衬得他像只被拔了尾羽胡乱扑腾的瘦公鸡。
不由得心里又是一阵发堵。
“我来呢,本想是让你来帮个忙的,没想到凑上这么一场热闹。”
叶紫衣给陈意晚上了一盅汤,是她喝惯了口味的安胎汤,“你在如家给我煲汤,回家还得伺候小妾吗?”
叶紫衣不说话。
“其他人都下去吧。”
“颍川大陆的家主,都是不可以抬平妻的。”陈意晚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她本不想掺和别人的家务事的。
叶一书惊愕地抬头。
“你若是想抬那小娘子当平妻,把叶家家主的位置还给叶紫衣。”
叶一书傻眼了。
叶紫衣也傻眼了。
“如意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对不起她。”叶一书小声道,他握了握拳头,忽然抬起头,大声道:“既然家主不能抬平妻,那总可以休妻吧!”
叶紫衣闻言,浑身猛地一震,像被人出其不意地抽了一个重重的耳光!
连见惯了大世面的陈意晚也吃了一惊,缓了半晌才悠悠道:“你反应倒是快。”
“成亲的时候,你应该还什么都不是吧?如果,她贪图你家主之位嫁给你,你这么对她,是她活该。如果,她贪图你家财万贯嫁给你,你这么对她,也是她活该。如果,她贪图你长相秀气嫁给你,你这么对她,那她是罪!该!万!死!”
陈意晚越说越气,边重重地拍着紫檀凭几边骂道,“这三样,你哪一样有呢?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你怎么就能拿她一点都不当人呢!她好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叶一书拿鼻子冷哼道:“当初若不是真的穷到要饿死了,我何苦要娶她一个半身人!”
“啪!”叶紫衣狠狠甩了叶一书一个耳光,她满脸通红,全身都在颤抖,“叶一书,你,你……”
叶紫衣“你”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反倒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颗颗砸在她的脚面。
“那就和离吧。”陈意晚替叶紫衣拿了主意。
叶一书没说话,偷偷拿眼觑叶紫衣,只见她用细长的手指搓弄着腰间的艾草香囊——那是三年前叶一书随手缝的,这些年,香囊的穗子早就被他搓成了腌菜似的绺儿。
手指渐渐用力,最后,竟生生将香囊给扯断了,“和离吧,叶一书。”
说完便转身向门外走去。陈意晚打了个响指,招呼云锐一起离开。
叶一书却突然叫住了她,“紫衣!”
叶紫衣站住,冷着脸慢慢转过头,陈意晚发现她的眼底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那个,家里的对牌钥匙,请你留下。”
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怒火倏地便燃尽了叶紫衣所有的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