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晚是在云凌的背上醒过来的。
准确地说,她是被云凌的哭声吵醒的。
“我还死不了,你别哭。”陈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又淡定,生怕吓坏了他。
云凌听到陈意晚醒了,反而哭得更大声。“我是哭自己命苦!”
陈意晚想到自己被废的手筋脚筋,“你别怕,我这手脚会好的,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云凌似乎刚注意到她的手脚,目光在她的手腕上顿了顿,脚下却跑得更快:“我是怕死啊!”
陈意晚好奇地转头去看,只觉眼前一黑,好圆好大的一枚……“田鼠球!”
“你怎么招惹到它们了?”
云凌脚下似踩了风火轮,几乎要跑出残影。“还不是为了救你!”
“救我?”
云凌趔趄了一步,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我要不救你,你就被它们搬走了!”
陈意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啦安啦,都是自己人……”
……
月上西天。
夜凉如水。
一堆篝火。
猫人共坐。
鼠立其间。
鼠啃田薯。
猫吃田鼠。
人股颤颤。
一派祥和。
其乐融融。
不不不,并不融融,更谈不上乐。
痛失两兄弟的猫崽子食欲未减半分,烤田鼠吃的胡须子上都挂满了油。
陈意晚半倚在云凌身上,耳畔他牙齿打颤的声音,敲得她心烦意乱,根本没办法安心吞月疗伤。
倒是田鼠球的首领,昂首挺胸地蹲坐在篝火旁,气势比凯旋的将军还要足。
“是我的错,忘记介绍你们互相认识了。”
因为田鼠昼伏夜出的习性,云凌并不怎么见到它们。
纵使有一两只白天滚来几只田薯送给陈意晚,云凌也只当是陈意晚驯养的小宠物。
说实话,这玩意儿一两只的也没啥吓人的。
但是田鼠球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几层楼高的……
陈意晚尤记得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腿肚子跑到要抽筋成麻花了都。
这次许是田鼠球以为云凌想伤害陈意晚,所以才奋起直追吧。
想到这里,陈意晚心里竟暖暖的,伸出被挑断手筋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云凌的胳膊。
“别怕,他们不吃人。”
嗯,可能不吃。陈意晚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云凌挺起胸膛,“我怎么会怕耗子,就是讨厌它们那尖嘴猴腮的样子。”
陈意晚看着这几天明显消瘦了很多的云凌,忍不住调戏地摸了摸他的脸:“我倒是很喜欢这尖嘴猴腮的小模样。”
云凌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红着脸拍开她的手,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陈意晚的伤口,又忙关心地问:“没事吧?”
虽然疼,陈意晚还是安抚地笑了笑:“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云凌垂下眉眼,从怀里掏出那枚玉质的柚子龟,“是我二哥,伤了你。”
陈意晚想到那双眼睛,忍不住心下一痛。
“你大哥去世了,他来通知你回家……”
云凌摩挲着那光滑盈润的物件,面沉似水。
“哪里是奔丧,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月上中天,陈意晚闭上眼睛,“也是,当初你大哥也是想杀你来着,本就没啥感情。不必冒险一趟。”
云凌不置可否,喂她吃了几只烤田鼠,又喂了点水,弯腰把她抱回了她的窝棚。
他自己却转身回了篝火旁,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田鼠肉。惹得田鼠王龇牙咧嘴地冲他“吱吱吱”地叫了一宿。
……
陈意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不知过去了几日。
这几日她都是昏昏沉沉的,窝棚里月光透进来的太少,她根本没办法吞月疗伤,手脚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也结了痂,但手筋脚筋却还是断的。
她叫了一声:“云凌。”
没人应。
连续又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应。
整个莲花台死一般的寂静。
“好久没这么安静了。”陈意晚苦笑地喃喃。
转头却看到了三枚玉质柚子龟,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枕边。
这应该是属于云家三兄弟的吧,也不知凑齐了三枚是否能召唤神龙。
云凌还是离开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陈意晚,心还是莫名地疼了一疼。
两个人能成为好朋友,往往不是因为什么志同道合,三观一致,是的,不是共同拥有,而是共同失去。
两个失去亲人的人,流落在蛮荒之地的人,总该是朋友吧。
陈意晚翻了个身,从床上栽到了地下。伤口崩开,鲜血溢出。
她却并不觉得疼。
只是懒洋洋地躺着,连吞月疗伤的心思也没了。
哥哥已经好久没出现了,也不晓得他再次看到自己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已经是一堆白骨了。
就这么不吃不喝的,也不知道又躺了几天。
陈意晚直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开始发飘,几乎要羽化登仙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粗犷的喘气声。
陈意晚第一反应是,完蛋了,狼来了。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小美!”
是云凌!
陈意晚倏得睁开眼,果然是他!
云凌回来了!
只是却有些狼狈。
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口子,怀里却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袱。
他看到陈意晚,面上先是一喜,随后又附上了一层心疼与担忧。
顾不得自己的伤口,他先是弯腰把陈意晚抱进了她的窝棚里,又坐在她身边,喜滋滋地打开了他万分珍视的包袱。
“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金疮药,你的手脚马上就会好了。”
陈意晚一直没说话。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云凌也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给她擦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你是不是吓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那天晚上你烧得厉害,说了好些胡话,我没法子了,才丢下去,出去给你找药。”
陈意晚心里热热地发胀,张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云凌浑身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我不要你,我能去哪儿啊。”
说完又一脸贼笑。
“不过我这次发现了一条小路,虽然难走,但是没有毒雾。我给你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呢,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去。”
“你没有去参加你大哥的葬礼吗?”
云凌听到陈意晚的话,默了一默。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我偷着回家看过了,那灵堂布置地很不成体统,分明,分明……”
云凌难过得双手直抖,他原本在给陈意晚上药,戳得她伤口疼得很。
陈意晚不忍让云凌在难过的时候还心不在焉,便咬着牙忍着。
给手的伤口整好,云凌又借着月光给陈意晚脚上抹药。
直到把伤口全都处理完,云凌才把那半句话给补全,“分明是布置了陷阱,等我去投。”
陈意晚疼得眼前发黑,本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一张嘴却忍不住呻吟了出来。
云凌抹掉脸上的泪水,紧张兮兮地问道:“是不是我手太重了。”
陈意晚深吸一口气,那伤口火辣辣地疼,“我感觉有点热,你抱我到外面去晾一晾吧。”
云凌把陈意晚抱到月光下,扭头看了看黑洞洞的窝棚。
“我明天去给你抓点亮屁虫回来,做盏灯吧。”
陈意晚意识都不太清了。
今天晚上的月亮虽然又亮又圆,她却没有丝毫力气去吞吐了,只能认命地沐浴着月光。
第二天陈意晚昏迷了一整天。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她被云凌上药的动作给疼醒了。
见她睁开眼,云凌重重地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陈意晚疼得脑壳嗡嗡响,没力气应他的话,只是觉得窝棚旁挂着的一盏灯,暖暖地让她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