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晚只得翻了个身,又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这才起了床。
此时,老鸨的骂人环节才真正开始。
她会先骂搭腔的那个人。
“你个没人要的小贱种,昨天一个铺都没卖出去,还有脸在这里搭腔!”
然后会骂搭腔的那个人的父母亲人。
“你那狗日的父母但凡有一个是人的,也不会把自己女儿发卖到我这里。”
接着会骂搭腔的那个人的所有族人。
“你们姓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叶和衣好的没传下来,搔首弄姿那一套被你们学了个十成十呀。”
这个叶和衣约莫是叶家的老祖宗,陈意晚边合计边穿衣服,有些过于激动了,险些忘系扣子便去开门。
最后,老鸨就要开始骂搭腔的那个人的伺候丫鬟了。
此时天已大亮,陈意晚打开门,准备迎接大清早的第一顿骂。
她内心有些莫名紧张,又觉得刺激,忍不住谴责自己,你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嘛!
门打开,陈意晚右脚刚迈出去,左脚尚未来得及跟上,老鸨的唾沫几乎喷了她一脸。
“你还给我捡个破烂货回来,啊,听说还是个没脸没皮的小娼妇,装什么假清高,还不挂牌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死了老公的寡妇相……”
火力太猛,陈意晚被第一轮精神攻击扫射得根本抬不起头。
只得低着头,缩着脖子,沿着墙根溜到夜叉姬绣楼上,帮她洗漱梳妆。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云凌被夏夜骂时,那一副没出息的鹌鹑模样。
哎,人笑人,不如人啊。
老鸨的叫骂追着陈意晚,颇有点喋喋不休地意味。
陈意晚鼻头发酸,上楼的时候,一个趔趄,竟还摔了一跤。
夜叉姬过来扶起她,好看的蛾眉一皱,捏起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
陈意晚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哭了。
“你别放在心上,在这个神木林里,谁都是一腔的苦水,不吐出来,早晚得把人给憋坏。”
陈意晚点点头,伤感的情绪刚淡下一分,夜叉姬便扭着柳腰往梳妆镜前一坐,开始颐指气使:“今天再给我梳什么马尾辫,我剁了你爪子。”
这几天的妆发都是夜叉姬自己来的,甚至嫌弃陈意晚披头散发地出去给她丢人现眼,还帮她把头发梳好。
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丫鬟。
每次梳完,夜叉姬都会惯性地拿檀木梳敲敲她陈意晚的脑袋,恶狠狠地叮嘱:“好好学学,明天若还要麻烦我给你梳头,小心我剁了你爪子。”
来到神木林的第三天,陈意晚的爪子依旧牢牢长在自己的手腕上,她也依旧不会做妆发。
想了想,给夜叉姬编了个四股麻花辫。
夜叉姬气得直骂娘,拿胭脂水粉把她砸了出去,自己怒气冲冲地解了辫子重新梳头。
陈意晚悻悻地去厨房拿了个馒头啃,丁十三同情她一大早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给她切了一盘咸菜疙瘩,甚至滴了两滴香油。
神木林的白天,略显萧瑟,大家虽然都起了床,但都喜欢窝在房间里,偶尔两三成群聊聊八卦讲讲男人。
陈意晚被夜叉姬撵出门,怕她还没消气,便没再进她的绣楼,抱着自己的衣服去井边洗。
那衣服沾染上了女人断腿的腐烂臭气,怎么洗味道都去不掉,夜叉姬拿熏香熏了整整一天,那奇怪的腐臭味道,依然是久久不散。
被夜叉姬丢掉了几次,都被陈意晚给捡回来了。
她只这一身体面衣裳,是云凌冒险出恶狗岭给自己带回莲花台的,她舍不得扔。
而且,她尤其喜欢肚兜上绣的那片剪烟花,灿烂夺目充满生命力,虽是用金线绣的,穿着却很柔软。
陈意晚凑上去闻了闻,嗯,贴身的衣服味道没那么重。
丁十三出来倒泔水,震惊道:“你怎么闻夜叉姬肚兜?”
陈意晚:“这是我自己的!”
丁十三凑上前瞅了瞅,又拿自己油乎乎的爪子摸了摸,啧啧称道:“还是金线绣的,你骗鬼呢!”
陈意晚觉得此刻这画面有些诡异,“你变态吧,干嘛摸我肚兜!”
丁十三的耳朵立刻红了,闪身就躲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又抱着一大摞锅碗瓢盆出来刷。
刷了一会儿,就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你上次唱的那歌,很好听。”
陈意晚吓了一跳,“我还唱过歌?”
一定是最近的日子过于舒坦了,她竟然在干活的时候开始哼歌了!
丁十三想了想,简单地哼了一小段。不得不说,他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而且还挺有音乐天赋,因为陈意晚几乎立刻就听出来这是什么歌了。
陈意晚瞅了瞅四周,见没人,便大着胆子唱了几句。
“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你的甜蜜变成我的痛苦,离开你有没有帮助。我也不想这么样,起起伏伏,反正每段关系都是孤独……”
后面的歌词,陈意晚记不住了,慢慢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浅浅地哼着。
哼着哼着,丁十三的声音慢慢加了进来。
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很明媚,天还是阴阴的,空气有点凉。
陈意晚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时隐时现。
若不是生于此长于此,他也一定与云凌一般,一身的少年意气,春风得意马蹄疾。
会时常恣意地笑着闹着,偶尔耍些少爷脾气,冷静下来又会拿胭脂水粉扇子珠花去哄那些丫鬟小姐姐。
陈意晚越想越远,忽的发觉丁十三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了数倍,唬了她一跳,她仰面一逃,便一个屁股蹲跌在了身后的泥水里,脏了衣裙。
丁十三愣住了“你,你,你盯着我的心,心跳,不,心很慌,乱乱的。”他稀里糊涂,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才想到去把陈意晚搀起来。
陈意晚察觉到自己盯得狠了,忙解释:“没关系没关系,刚才想到了点事情,有点走神。我去换身衣服。”
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他的手心很烫,几乎要灼伤她。
陈意晚转过头去看,发现丁十三不仅耳朵是红的,脸也是红的,脖子也红了,连眼睛红了。
好有攻击性和占有欲的眼神!陈意晚几乎被吓到。
“小美,你以后嫁给我好吗?我给你赎身!”丁十三几乎是在吼。
陈意晚赶忙捂住他的嘴。“说什么虎狼之词!”
丁十三的眼神几乎在瞬间便清澈了。
陈意晚这才慢慢放下自己的手。
于是,丁十三继续胡言乱语。“我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我读过几年书,会洗衣做饭,也会种田放牛,我还学了一点看病救人的本事,只要勤奋做工,养活你没问题的。我无父无母,事事定以你为主,保你一生无灾无难。”
陈意晚彻底呆住了。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是!”少年眼神坚定。
陈意晚开始有点慌。
“你要娶我?”
“嗯!”
“你可知我……”
丁十三拉住她的手,越发的紧,陈意晚疼到额角开始冒冷汗。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音量很轻却笃定:“我知道。”
陈意晚额头的冷汗终于流下来。“你真的知道?”
“我知道!”
这段话莫名的熟悉。
陈意晚在惊悚之余,分出精神想了想,哦,是许仙和白娘子的词,真是搞笑又应景。
眼前这个男人,不,他分明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可就是这样的少年,懦弱且勇敢,没用但坚定。
陈意晚几乎要被感动到,如果他没有听到丁十三接下来的说了什么的话。
“你是个女疯子,精神也有点问题。但是脑子挺好用的,肚子饿了会吃,衣服脏了会洗。”
陈意晚从来没有如此期望,自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