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晨露尚未散尽,岳不群身影已消失在松涛深处。不过盏茶时分的大会,却因掌门“四月之后,决战黑木崖!”石破天惊的宣言,使得五千弟子如坠冰窟。
那些刚入门的江湖散修与小派弟子,尚未及体会五岳剑派的荣耀,便被这晴天霹雳震得手足无措。这事儿搁谁身上都会懵逼。场中千余新弟子,有三成面色青白,暗生悔意。
偏生劳德诺早已将名姓录在英雄册上,朱砂未干,墨迹犹新。江湖虽广,此后若背负‘临阵脱逃’之名,怕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更何况岳掌门那番话仍在耳畔回响:“锦衣玉食、功法任取!”。在这饿殍遍野的世道里,这般许诺比什么‘除魔卫道’更教人移不开步子。那些心生退意的弟子攥紧衣角,终究还是打消了下山念头。
岳不群前脚刚走,演武场上数千道目光便如飞蝗般掠过风韵犹存的林夫人与仪和,齐刷刷盯在她们身旁的令狐冲身上。
青石板地面蒸腾的晨雾里,这位华山首徒被看得浑身发毛,只得苦笑着提气纵身,衣袂翻飞间已稳稳落在擂台中央。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松涛般的低语。谁人不识‘剑圣’令狐冲?华山二师兄、昔年一剑破冲虚、少林寺大战左冷禅而不败。这‘剑圣’二字,早与‘君子剑’齐名。
此刻见他现身,众人心头雪亮——昨夜那场惊世之战,定是这对师徒联手,方能教左冷禅与十六高手全军覆没。
令狐冲立于高台之上,山风吹得他青衫鼓荡如云。只见他左手按剑,右手提着酒葫芦,一声“诸位师弟”喝出,场中霎时鸦雀无声。
那些白发苍苍的江湖耆宿听得这声‘师弟’,非但不恼,反觉与有荣焉。
“师父既定四月之期,必有破敌良策。”令狐冲剑鞘轻叩擂台,发出清越声响:“昨夜三百破三千,来日五千胜五万,何足道哉?”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可台下众人想起昨夜大胜,反倒信了七八分。
“这四月光阴,还望诸位勤修不辍。待到来日大战,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令狐冲字正腔圆,铮铮道:“歼灭魔教,结束武林百年纷争。当以我辈热血,铸就太平盛世!”
霎时间,场下如沸水炸锅。衡山派几个年轻弟子已然面红耳赤,仿佛看见自己衣锦还乡的模样;泰山派长老们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盘算着日后门派排位;连那些原本犹疑的江湖散客,此刻眼中都燃起野火。
“锵——”不知是谁先拔剑高呼“当以我辈热血,铸就太平盛世!”霎时间数千柄兵刃齐齐出鞘,寒光将晨雾都撕得粉碎。
令狐冲趁着群情鼎沸之际,身形倏忽如游龙摆尾,瞬间闪至劳德诺身侧。他左手搭在对方肩上,似笑非笑道:“管教弟子这等精细活计,还是劳师弟这般稳重之人最为妥当。”五指微微发力,意味深长道:“莫要辜负师父厚望!”
“大师兄尽管放心!”劳德诺眼底精芒暴涨,声音陡然拔高三分,引得周遭弟子纷纷侧目:“您尽管与诸位红颜参研功法,这等琐事交给师弟便是!”他脸上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活像朵怒放的秋菊,这掌管数千弟子的权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滋味。
令狐冲耳根突然发烫,未等劳德诺说完便广袖一振。但见青影翩若惊鸿,仪和的素色僧袍与林夫人的紫罗长裙已随他飘然掠出数丈。
远离人群后,林夫人忽然按住令狐冲的剑穗。山风掠过她额前散落的青丝,露出眉间一点担忧:“冲郎!这黑木崖...当真非攻不可么?”
令狐冲叹了叹气:“五岳剑派攻不攻崖,原不打紧。只是这端午之前,思过崖我是非走一遭不可。”
二女相视一眼,俱都默然。崖上还囚着三位姐妹,加之蓝凤凰也需要上崖拿三尸脑神丹解药。她们太了解眼前这个看似洒脱的浪子,那青衫之下裹着的,是比剑锋更执着的情义。纵使刀山火海,也定要护得红颜周全。
仪和低声细语:“东方不败虽号称天下无敌,可若师兄与岳掌门联手,再加上那...任我行大魔头,未必没有胜算。”
“嗯嗯,任我行之事,切莫走漏风声!”令狐冲左臂一紧,将二女往怀中带了带:“昨夜辛苦你们了,且先回房歇息。”指尖在二人腰间轻轻一点:“我去正气堂寻师父议事。”
林夫人见四周无人,忽地踮起脚尖在令狐冲颊边轻轻一啄:“如今山上红颜众多,冲郎可要趁此机会多加修炼。”
令狐冲邪魅一笑:“你们且去补个回笼觉,待我...”余音袅袅间,青色衣袂已掠出三丈开外,朝着正气堂方向疾驰而去。
正气堂内檀香袅袅,岳不群双目微阖,端坐在太师椅上。令狐冲方踏上门前青石,便听得师父一声轻叹:“来了。”
令狐冲整了整微乱的衣襟,恭恭敬敬行了个弟子礼:“弟子愚钝,不知师父为何这般急切攻黑木崖?”
岳不群徐徐睁眼,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啜饮一口方才开口:“你不是要在端阳之前,随那任我行上崖么?为师此举,乃是助你成事。”
令狐冲打心里不信这话:如今师徒关系虽十分融洽,但师父仍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五岳剑派何等基业,师父岂会为他这个徒弟轻易涉险?
岳不群兰花指轻拂鬓边发丝,粉袖飘然若流云:“随为师来。”话话音未落,但见粉影翩跹,人已如一抹烟霞掠出堂外。令狐冲青衫鼓荡,踏着玉女轻功紧追其后。
紫气阁前毫不停留,二人身形如鹞子翻身,直跃下鹰愁涧底,飘然落在昨夜激战之处的寒潭边缘——正是左冷禅殒命之地。
四足方落在左冷禅身死寒潭畔的湿滑青石上,忽闻涧底传来一阵浑厚笑声,震得潭水泛起涟漪:
“贤婿……”
“亲家……”
回声在千仞绝壁间来回激荡,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地掠过幽潭。循声望去,但见潭面雾气中,隐约现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