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直蒙着面,扛着她巧妙避开御林军,轻盈无声飞快在屋顶上穿梭,动作迅疾,十分灵巧。
右脚猛力一跃,飞身而上春茗楼顶,黑影忽至,朝下大喝一声,俯瞰地下乱成一锅粥的人。
“猜猜我肩上是谁?”狂妄不羁。
齐贞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岑枝被他截来了,瞬间怒目圆睁,“大胆!信不信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城内城外都加强了防守,你逃不出去!”
“啧,有种就来抢啊!”把人放下来,点了穴位,贴在耳边,
“来,小美人,你跟他说,让他来救你。”
岑枝顿感寒意从脚底蔓延至脊背,她被定住了穴位,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努力朝齐贞摇摇头。
“哟,对暗号?”剑峰在灯光中亮起,酝酿杀意,挑眉可惜叹道,
“再乱动我就杀了你……”尾音让人不寒而栗,剑刃已经抵到脖颈处。
“你的人还在朕手上,既然不想救他们,那朕现在立刻就杀了他们!”齐贞快气炸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该心软带她出宫。
“随你。再说了,不杀他们,我能跑吗?”轻嗤。
“一群办事不力的废物,还得我亲自出手。”他从始至终,语气都极其危险,不时冷笑两声。
岑枝脑子飞快,她现下处境很危险,齐贞会救她,但是这人刀都架脖子上了。
“你跟我扯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救这位小美人~”一手划过她的脸蛋,突然皱起眉头,很快又恢复正常。
夜色正浓,方才截她并没有看清容貌,只知道门口前前后后围了好几圈废物,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利用了再说,待他逃出去,杀了就是。可如今,前世今生,禁忌沉沦,记忆重叠。
笑意僵住,揽住她腾地而起,消失在夜色。
“陛下!”傅鸣立刻跪在地上,挡住齐贞要追的脚步。
(傅鸣是御林军统领)
齐贞抓着剑,青筋暴起,呼吸急促,“你们是废物吗?一个人都看不住!”
“让开!”
御林军前前后后围个水泄不通,“别追了,陛下!陆逢逃不出去,末将现在就带人去城门口筛查!”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颤声吼道,几近疯狂,
“若是找不到太后,你们都别活了!”
毫不犹豫,追着也没入夜色,傅鸣眼疾手快跟在后头。
陆逢跑得很快,见有人跟着,低头对着怀里人冷笑,“小美人,看来你对他很重要啊?”
迎着冷风,纵跃如飞,几个起落间隙,已经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漆黑一片。
“你叫什么?”
浮光掠影间,大喊救命不现实,还被他黑漆漆的一张脸盯着。
“岑枝。”
“我有钱,可以给你钱,或者你要别的什么,直接开口,只要我有……一定奉上。”她确实很害怕,语绪错乱,全身发抖。
“聒噪。”冷声打断。
陆逢一身夜行衣,挺拔如松,有血腥味,与人打斗过。面容冷峻,眉若远岫,双眸疏离,谪仙之姿,眼角隐约一颗红痣。
“那……那你带我去哪?”
不回,继续往前飞。落到一棵树上,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吹了个口哨,有人前来,拿过包袱,扔给她一身衣服。
“换。”
方才迷离间,已然是仪表非俗,她双目呆呆垂下,努力抛开这些。
“这里……”岑枝面色难看,紧紧扣着衣服,扯着他的衣袖才勉强站稳。
“你的衣服全扔了,扎眼。”
听到这声音,未歇偷偷看了眼,确定是岑枝,心下一惊,强装镇定。
拱拳埋头,压住嗓音,“恭喜阁主。”
陆逢与他跃上一处屋顶。
“起来。你当初入宫,一点动静都没有,听说还死了几个废物,还以为你叛变了呢。”
他笑得可怖,有意试探。
“回阁主,是我疏忽了。”可他一直埋着头,陆逢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疏忽?”轻蔑咬字,手掌蓄力,击中命门。
“要受到惩罚。”
未歇承了他这一掌,伤得不轻,咳出一口血。
“阁主……教训得是。”
“换好没有?”擦干净手,背身问。
岑枝嗯了声,陆逢把她提过来,对着二人冷哼,“他长得熟悉吗?”
未歇不甘抬头,嘴角还挂着血迹,惭愧面对她。
“你们是一伙的。”蹙起眉头,狠狠盯着未歇。所以一直都在圈套里,未歇是刻意接近她。
“对啊,小美人。”又去抬她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岑枝偏头淡淡回,“狗仗人势。”
陆逢并没有生气,只是摸上她的脖颈,欣赏刚刚的刀刃血痕,皮真薄。
“美色当前,难怪你深陷其中。”
头发歪七扭八,几缕垂下肩头,发饰不知道掉哪去了。落难还这么倔,薄唇紧紧抿着,柳眉轻拧,埋怨瞪着两人,肤如凝脂,面若朝露,轻轻一碰,到处都是红痕。
“阁主,我可以做任何事,求您不要……”
未歇捂着胸口起身,边咳边迫切说,不敢直视岑枝,满眼痛楚。
陆逢道,“今夜出不了城,去山上躲躲。”
随后,三人一起来了山里。
害怕被察觉,夜间不敢生火。岑枝换衣服露天就很冷了,现在更是咳嗽得厉害,粗麻布衣膈得她肉疼,还这么丑,破破烂烂的。
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头发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咳得一张脸通红,努力张口呼气。
“这么不想死?”陆逢斜睨她一眼。
“死在这,谁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
递水瓶,命令道,“喝水。”
岑枝咕噜噜喝了两口,不知道是不是颠簸得太狠了,她好像发烧了。
水还是冰冰凉凉,喝进去,她快要化掉了。
见她不对劲,脸上不仅有灰,还红得异常。未歇紧张万分,奈何不敢轻举妄动。
“阁主……她好像……”
陆逢已然摸上她的额头,心里咯噔一下,滚烫滚烫的。
皮薄就算了,还这么娇弱。
岑枝什么都听不到,眼前他俩都出现幻影了,迷糊启唇说了一句,
“救我……”耳边嗡嗡作响,冷风作祟,直接往后仰头,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陌生的梦,是一个旁观者。
这是一个仙门?
“哥哥,我要是学会了这个术法,是不是就可以下山打怪啦?”
看着十三四岁,女子倔强鼓着腮帮子。
男子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说,“师父不会同意的,你身体不好,不能随意下山。”
“你们都能下山历练,我也想去嘛!哥哥,哥哥,你最好啦,你去求求师父好不好?”
“下次你喜欢什么,我帮你带回来。”
哥哥?陆逢?
画面一转,记忆开始拨回。
堂上是几个老者,陆逢跪在地上哭着恳求,“师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师父,弟子愿意协助调查,求你们了……”
“自怜,你是为师的首徒,岂能为了一个妖女求情!”无情呵斥。
“她不会杀人!她是弟子看着长大的……师父,求您了……”重重磕在地上,血肉模糊。
老者视若无睹,对他十分失望。
岑枝想去扶他,发现自己只是个虚无的幻影。
女子被关在屋内,十指都是血,身上也是深深浅浅全是伤,狰狞可怕,害怕捂着自己的眼睛。无助蜷缩到角落,警惕周围,吱嘎一声,陆逢走到她身边,
“我带你走……”把外袍披到她身上。
女子拉住他的袖口,哀声哭怨,“你生来应该风光霁月,闻名天下,是我污了你……”
“什么狗屁仙君,我不当了!今日我必须带你走!不为别的,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哥哥……”红着眼睛被他抱着跑。
“不要这么叫我……叫我自怜好不好?”
怀里的人没动静,滑下两行泪。
“站住!妖女还敢蛊惑人心,我今日务必亲手杀了你!”老者挡在二人身前,怒目圆睁,狠厉盯着虚弱至极的女子。
“师父!弟子可以教化她……商儿不是妖女…她是无辜的……”陆逢又跪又磕头。
“师父,她怎么能杀了掌门师兄,况且二人修为悬殊……”
“自怜你住口!”嗔目切齿,勃然大怒,“掌门闭关不备,修为虚弱,如何不能!”
老者并不罢休,提剑直直刺去,陆逢挡住,当场吐出一口血,不肯离开,抬手设下阵法。
“不要伤害哥哥……”
“妖女,当时不许你入山是对的,堂堂仙君被你蛊惑至此,神志不清,难怪你的真身缺了一半,一辈子成不了气候!报应!”
陆逢朝她摇头,突然浑身真气逆流,控制不住提起袭霜剑。
她刚吃力地起身,就被陆逢一剑刺穿。说不出一句话,颤手摸上他的眼角,留下一滴血珠。
陆逢恢复神智后,拼命给她输送真气。
平岁山的夜很冷,风很大,他差点从云端跌下来,抱着她的尸身泣不成声,无能嘶吼。
“自怜,你道心不稳,念在你诛杀妖女有功,先前被她蒙骗,为师不与你计较。”
老者滔滔不绝讲着她犯下的罪孽,岑枝脑子稀里糊涂得疼。
陆逢带她回到后山,将自己与她困在一处,每日种一棵梨花树,后来满山梨花盛开,日日风吹飘来。
他搜集天下转生秘术,用灵力保她尸身不散,又割腕缔结血契,生生世世,不死不休,倏尔,银发满头。
后来他入魔,不能输送纯真的灵力,商儿身子消失,陆逢也疯了。
“我叫陆逢,以后就叫你商儿吧,怎么样?”
“好听,谢谢哥哥!”
商儿本是梨花妖,常年住在平岁山后,得仙君庇佑才化形,因真身缺失一半,自此与术法无缘。
仙君不弃,带我入仙门,教我读文识字、明理是非、爱恨嗔痴。若有来生,只愿仙君不要再被我牵连误身,逍遥自在才好。
袭霜剑所伤一切,魂飞魄散。
陆逢将自己囚困在平岁山后,日日夜夜守着她的一缕残魂,搜集天下转生邪术,最终被逐出师门。
这道,不要也罢,我只要你。
岑枝只觉得心口钝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共情力,已经可以让她喘不上气。
商儿的痛苦,她居然可以感同身受。
见床上人,慢慢有了动静,齐贞大喜去抱她坐起来,惊喜交加。
“来人!”
岑枝更懵,她这是回来了?
看张玉承慢慢进来请脉,她紧张抓着锦被,确认自己现在不是在做梦。
四处张望一番,和齐贞干瞪着眼。
齐贞以为她傻了,和张玉承对视一眼,火冒三丈,准备发难。
“陛下饶命……”扑在地上。
“陆逢呢?”岑枝来一句,气氛更微妙了起来。
齐贞猜到她会问,直接说,“跑了。你当时昏迷不醒……是蒙面人送到朕手上的。”
齐贞查看了一下她脖子上的伤。
那夜满城都被翻过来找,林峄也被叫起来,众人掘地三尺仍旧杳无音讯。
正崩溃落魄时,傅鸣说找到了,发疯得跑过去看。黑衣人放下她,就跃上屋檐走了,也顾不得抓,抱着人不撒手,大喊起驾回宫。
“太后失踪一事,决不可泄露一丝风声!”
众人跪在地上答是,不敢懈怠。
一路上都将岑枝揽进怀里,时不时摸摸她冰凉的手,吓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快马加鞭到了宫门口,让人赶紧去请太医,抱着人直接跑回宣政殿。
“商商……你不能死……不要丢下我……”
张玉承如临大敌。齐贞哭着,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喃声说。
扬手让众人退下,眸色晦暗。
“陛下……把他抓了?”试探。
“没有,朕巴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你可看清截你的是几个人?与黑衣人是一伙吗?”齐贞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无济于事,怕吓到她,无奈。
“说话。”
岑枝,“就……我晕了,或是他救了我。”头疼得不行,咽不下这口气。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不说,为什么利用我?”
解释,“我哪里利用你了,好心带你出宫。陆逢这个该死的,偏偏要那夜动手,还把你截走了,你都昏睡四五日了……你说我着不着急!”
“干嘛要带那么多杀手?”岑枝白了他一眼,把被子蒙到头上,缩到角落。
“人多眼杂。”齐贞每次都说三分,留七分,岑枝真是摸不透他。
“躺好,还病着呢。”
准备把她抱过来,岑枝就是抓着被子不松手,僵持不下。
“我要回去。”
“回去回去,你先松开好了吧。”
齐贞不放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他们没对你做什么?要是有,朕饶不了他们。”
“没印象。”
一拳打在棉花上,除了牙痒,就是手痒。
“还有别的不舒服,要及时说。”叮嘱,委屈涌上心头。
他略带颓败,熬得通红的眼睛,青黑色的黑眼圈,冒出来的胡茬,潦草狼狈。
“朕真的要被你吓死了。”
岑枝爬到榻边上,伸手触碰他的脸,那一瞬间,齐贞把脸埋进去,湿了她的手心。
“商商…你知不知道……要是你真的,我便也不活了…”啜泣,如释重负。
岑枝张开双臂,搂住他,齐贞绷直的脊背,在她怀里抽动起来。
“我该怎样,才能算是保护你……”
“儒礼,我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