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将近尾声,天色蒙蒙发黑。
齐贞看看舞,看看菜,又看看岑枝,最后就是把目光移到小禄子身上。
有贵女前来拜见,贺公主诞辰,说些漂亮话。扬手肃然赏赐人家些东西,不白来,都有都有。
齐贞论风骨峭然,论品貌卓越,论才学无人能攀,俊雅超群,龙章凤姿。
哪里都是顶好的。
大大方方来了几波人,纷纷对着他犯花痴,机械念着贺喜的句子。
齐漾和岑枝对视一笑,“漾儿吃得好饱,太后陪漾儿出去走走吧。”
岑枝立刻点头,牵着她,没管齐贞的二三事,跑了个干净。
小禄子担忧立在一边,金红裙边交织,从大殿慢慢退下。
齐贞一手撑着额角,百无聊赖敲桌子,等她们一个两个看够了,才慢悠悠说。
“你,太招摇了。”
“你,太素。”
“你,表情太夸张。”
……
几人面面相觑,哭唧唧走了,余下三人战战兢兢等着。
这皇帝,是个刺头!
三双眼睛都盯着胡杳杳与黎嫣。
黎嫣虽不情愿,回以得体的笑容;胡杳杳则不同了,两个眼睛浑圆,心里想着谁最漂亮。
一人款款垂首,娇声,“见过陛下,臣女是……”
齐贞,“朕知道,萧爱卿的掌上明珠,京中贵女里,数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玲珑玉貌,素有才女之称,乃是闺阁典范。”
萧缪笑意盎然,娇弱欠身行礼,眼神拉丝勾人,“多谢陛下,臣女不过蒲柳之姿。”
齐贞托起茶盏,晃悠盯她,眸中深沉,
“朕记得你会弹琴,取琴来。”
萧缪兴兴弹完一曲又一曲,有些废解,那二人对视,此刻简直如芒刺背。
刚开始的热情,现在糟糕透了。指间琴音袅袅,心中惴惴不安,齐贞静静听着,象征性夸了两句。
还不停!
萧缪脸部逐渐紧绷,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手指柔美划过琴弦。
齐贞开口,“你们两个会什么乐器?”
那俩人看完这一场,早就明白,脚底抹油,都说偶感不适,要先行告退。
小禄子微微叹口气,准备按照先前的法子,问她们想要什么赏赐,结果她俩头也不回的小跑走了。
琴音戛然而止,黎嫣拉着胡杳杳请示回宫。
齐贞允了。
内宴会厅,该散的都散了,外厅朝臣还在把酒言欢。
萧缪一副受欺负的表情,娇嗔,干脆不弹了。
“陛下,臣女手好疼~”
齐贞走下了金貔貅御座台,衣摆扫过台阶,停在她面前。
她浅浅跪在地上,含情脉脉抬眸。
萧缪硬是挤出两滴泪,薄薄的衣裙下,身姿妖冶晃动。她认为,没有男子不会为此倾心。
从小到大,父亲夸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身段,环肥燕瘦,冰肌玉骨。一张脸却惹人爱怜,每每她一哭,眼眶微微落红,双颊嫩粉。
她对自己总是很有信心。
齐贞:(扶额)……
他有意避开关键部位,萧缪却有的没的拉他的袖子,抽噎了起来。
萧缪祖父是兴元帝的旧部,文武双全,两朝太师,手握重权,为人冥顽不灵,杀伐果断,通房小妾无数。
曾牵扯杨氏一案,后郁郁而终。
萧氏自此一落千丈,他这孙女,是膝下嫡子萧凌云的掌上明珠,萧凌云则是个混不吝的,任骠骑大将军。
萧缪娇弱擦眼泪,无不扭动妖娆,时不时观察齐贞的表情。
今日来的那些贵女,只有她留下来了,看来,齐贞只是有意拉拢朝臣。
无心亦无碍,她觊觎那中宫之位,是为了她自己。
声线极其妩媚,“陛下……”
齐贞:好烦
言语平淡,“地上凉,起来吧。”
萧缪慢慢起来,踩到百合花褶裙尾,胸口幽香,好巧不巧,跌进齐贞怀里。
“哎呀~”
齐贞手依旧背在身后,身姿笔挺,表情严肃。
萧缪没讨到好处,貌似还被嫌弃了,便轻轻拉他的衣袖,勉强站起来。
“臣女……好像扭到脚了……”弱弱跛脚,似乎是真的一样。
小禄子连忙想去搀她,后背冒冷汗。
齐贞制止了。
“萧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可要看太医?脚伤了,可不好回去……”他一直引她说出最终目的,嘴角上扬,目光晦暗。
越是这样,萧缪越是有信心,她学的那些伎俩,加上她的悟性,足够拿下世间二分之一的男子。
“臣女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梨花带雨,委屈巴巴。
岑枝跟齐漾双双跑到太液池,一路欢笑不断,妘竹也十分开心。
“哇!太后快看,今夜的星星这么快就出来了!”
齐漾看着夜空繁星交错,美不胜收,玩心大起,和岑枝一起坐到秋千上数星星。
那秋千架刚好能托住她们二人,在宫灯笼罩下,形影相随,影影绰绰。
衣衫翩飞。
暗红水袖齐胸襦裙上,比发丝还细的金线,绘制出鲜艳牡丹花的图样,只一件雪白的披风。
发髻全部梳起,头戴金色步摇钗环,红唇明眸,秋水伊人。
今日辉光余温,残留的雪便也匿迹。花草软趴趴躺在花圃里,飞檐翘角下,冰柱水花滴答。
她好不容易装扮自己一次,在光影下,齐漾也迷了眼睛。
采薇抱着小猫,兴冲冲过来。
齐漾抱了一会,小猫偏要挨到岑枝怀里,她朝它皱眉,小猫喵呜一声,温顺躺在岑枝膝上踩奶。
“小猫你也喜欢太后是不是?”笑着去摸小猫的头,帮它挠头,小猫舒服地呼噜噜个不停。
“这猫不曾有名字,日后大了可就不好使唤了。”采薇有意让齐漾赐名,身子微微向前倾。
齐漾伸手戳戳小猫的爪子,眼神落在岑枝身上,萌生出一个好办法。
“胡婕妤的橘猫滚圆贪吃,所以叫圆圆。这小猫粘人,通体雪白,温顺可爱,我得好好想想。太后觉得呢?”
岑枝看着怀里的小猫,沉吟片刻,“哀家也不会取名字。”
齐漾眨巴眨巴眼睛。
采薇紧着回,“小猫这么喜欢太后娘娘,肯定也想让太后娘娘取个名字。”
岑枝认她主仆二人的歪理,轻抚猫毛,半含着唇瓣。
妘竹也看过来。
“小雪。”
三个人都一愣。
随后齐漾开心喊小猫,“小雪小雪,喜欢这个名字吗?”
小雪喵呜一声,在岑枝怀里伸懒腰,绿色的眼睛望她,把头往怀里埋埋。
齐漾张开双臂,小雪就跳到她怀里,蹭她的下巴。
岑枝拨弄齐漾发髻后的粉色丝带,记忆似乎回到自己和阿姊日日在府中嬉笑打闹的时光。
这样的丝带,承载着不同人,四时景,与她的心事。
她曾在书里看到,知我苦楚,胜过春朝。那时她不懂,也不认识几个字,请教完博学的阿姊,又去请教阿娘,最后才是爹爹。
她拿着自己临摹的八个丑不拉几的字,耷拉在雕花窗前发愣,丝带被风吹的缠绕,吹的心事满满。
阳光刚好透到她细腻的小脸上,岑煊指指她手里的东西,非常满意,“商商进步了,这字可以!”
“爹爹你坏!”张牙舞爪。
岑煊宠溺摸摸她的头,她一个小孩子,说了也不会懂,便不多解释。
再说,他一人足够挡下所以扑向家人的风雨。
商商是他的幺女,活泼好动,机灵古怪;清清安静懂事,博学多识,体贴的爱人在身边,他很幸福。
对两个女儿,更是宠爱有加。
她将纸折起来,夹到小案的书本里,想着藏起来也可以,说不定哪天就知道了。
知我苦楚,胜过春朝。
记忆往后推一些,是她在宫里无亲无故的日子,齐贞还老是欺负她。
说她是娇气包,爱哭鬼,跟屁虫。
见她哭,又尴尬哄她吃糖。
晋帝每次都会抓个正着,齐贞会被教育一顿,接着在藏书阁抄书,不许用任何糕点。
她就带着香气四溢的蜜饯糕点,引得他口水直流,根本静不下心。
“就知道姐姐心软。”他啃着糕点,嘴里念叨。
岑枝本就是给他带的,倒也不说破,撑脸乖巧看着他吃。齐贞越吃越热,越吃越紧张,糕点越吃越甜。
二人磋磨一下午,岑枝才离开,齐贞静不下心,望着她的背影,托腮看窗外。
脑子里都是:她好可爱,好小一只,真的比我大一岁吗?
亲亲是甜的吧,姐姐看着就甜。
岑枝回过神的时候,所有人都朝齐贞行礼。她独自坐在秋千上,不知眼前为何雾气蒙蒙。
掀起眼皮,齐贞一身玄色,朝齐漾嘱咐,
“天色已晚,嘉和早些回去歇息。”
齐漾朝岑枝福身,
“儿臣告退。”
二人抱着小猫,开心雀跃地上了宫道长廊。
妘竹见岑枝面色不对,心中微茫发酸。
齐贞上前,一手捧着她的脸检查,轻轻吹了吹,“怎么又哭了?过敏了还是风吹的?”
小禄子和妘竹:我啥也看不见
齐贞每次见到她哭,半点办法没有。她那双一闹就滴水的眸子,总是在他面前败阵,让人无可奈何。
弱弱一声,“陛下喝酒了?”
若是不喝,如何能从萧缪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