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行驶在汪洋大海上,随浪浮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呕吐,没有人说话。
楚钰坐在角落里,又将尹昭文的话回想了一遍,似乎想从中寻找什么。
“我本来是济国的高级议员,六年前,时任国防部部长的宋成光发动兵变,窃夺大权,然后清除异己,忠诚良将,或死或逃。
宋成光当上总统后,大搞独裁,全国上下都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官僚狼狈为奸,无恶不作,百姓水深火热,形同牛马,风气臭不可当,肮脏不堪,济国像是患上了某种恶疾,正在一天天死去,腐烂。
为了救万民于水火,扶家国于危难,我们成立了‘兴济会’,广招四方爱国之士,不推翻邪恶的统治,誓不罢休。
我希望你加入我们,潜入敌人内部,尽量往上爬,待时而动,助我们一臂之力。”
“可是,我不是济国人。”
“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会给你制造一个全新的身份,帮你规划和铺平升迁之路。”
“为什么选我?”
“能力出众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你有一颗纯洁的正义之心,不会向黑暗低头,不会被利益收买,这一点太难得了。”
楚钰答应了。
“我有必要告知你,万一身份暴露,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楚钰心里冷冷一笑,不答应,被警方起诉,死得更直接,答应,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尹昭文给楚钰深深鞠了一躬,“不论成败与否,济国都将感念您的大义。”
警方证据确凿,断无翻案可能,常守义早绝望了,已经做好余生都在监狱里度过或者吃一颗枪子儿的心理准备,突然被放,一脸懵逼。
从看守所出来,楚钰已经等他多时,“常叔,以后的事情都交给你了,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夺回领域文娱,发展壮大帮派,制霸潮江。必须强大到让敌人害怕,否则会麻烦不断。”
“那你呢?警察为什么会放了我们?”常守义满脑袋问号。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三年,可能五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要去干什么?”
“别问,就当我已经死了。”楚钰说完,上了尹昭文的车。
看着汽车远去,常守义挠了挠头上所剩不多的几根头发,兀自在风中发愣。
楚钰除夕前一天才回到家,他先去看了顾小满。
隆冬腊月,大山里的小县城早被皑皑白雪覆盖。楚钰和顾小满逛过扶风县城所有的街,但这几年发展很快,很多地方焕然一新,抹掉了陈旧的痕迹,记忆不再有参照物,因此变得模糊。
本来的计划,是成功灭掉沈忠平一帮人后,找顾小满复合,从此再不分开,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好不容易走出一场风暴,又被吸入另一场风暴。
所以楚钰没有去敲门,而是躲在远处的街角,他只想看顾小满一眼。
从上午等到下午,顾小满才从家里出来。她穿得严严实实的,和一个同样穿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儿在院子里放鞭炮。他们玩得开心极了,中间顾小满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地上。楚钰想起两年前,在汽车站后门,顾小满从马路对面朝他跑来,即将投进他怀抱时滑了一跤,一屁股重重坐地上,晚上他从后面进去时,看见她圆圆的屁股上青了一块,心疼不已。
楚钰心满意足的笑了,心里却像塞了很多针,无比刺痛。
顾小满总感觉有人看她,四处看了几回,却不见人。想到楚钰,她还是会不由悲伤,但已经越来越少想起。
母亲身体无恙,妹妹健康成长,让楚钰倍感欣慰。
楚香今年上高二,即将成年,出落得愈发标致了,亭亭如玉,婀娜多姿。学校无数男生为之倾倒,寤寐思服,但没有人敢追她,一来是她学习太好,二来是她杀气太重。
楚钰退学创业的事,没有告诉母亲,楚香也不知道。
除夕夜,一家人围炉夜话,母亲给他讲近一年村里发生的新鲜事。
陆轻川祭日那天,大叔大婶给他上坟烧纸,被人看见,告他们野外纵火。眨眼杀来三辆闪灯的车,跳出七八个穿皮的,将他们抓到公堂,说他们污染环境,导致全球气候变暖。大叔大婶吓坏了,以为要被枪毙,死他们不怕,怕的是女儿陆轻遥没人照顾,幸好最后只是拘留七天,罚款五百,虚惊一场。
村长组织村民们修公路,要求每家出四千块钱外加一个劳动力,楚母拖着病体去干了二十几天,修完,上头来咔咔拍照,说是他们拨款修的。
村头周大娘的女儿,师范毕业后,到镇上的中学应聘教师,只招三个,她刚好考了第三名。第四名找到她,说自己离婚带娃,没有工作,生活艰难,希望两万块买她的名额。周大娘的女儿没有答应,但后来学校聘了第四名,没有聘她。
……
楚钰心不在焉,楚母和楚香都看出来了,问他在想什么?
楚钰道,“学校给了我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如果去,别说平时打电话不方便,过年都有可能回不来。”
“去。”楚母不假思索。
“去,我来挣钱养家。”楚香也不假思索。
“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如果答应去,有五十万助学金,……”
过完年,楚钰恋恋不舍离家,他很害怕此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但别无选择,不管前路有多凶险,都只能硬着头皮上。
没有证件,加上走正路会留下痕迹,所以只能偷渡。
从龙国到济国,有专门做偷渡生意的人,叫鲸头。
鲸头把包括楚钰在内十几个想偷渡的人关进一个集装箱,一人给了他们一袋饼干和一大瓶水。集装箱里没有灯,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是黑的,只有一个桶,用于拉和呕吐,中间因为船颠簸得太厉害,倒了几次,弄得满地都是,肮脏恶臭不堪。楚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遮住口鼻。
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不知道还要多久,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小声哭泣。
货轮从龙国舟岛,驶向济国青港。快要进入济国海域,鲸头打开集装箱,叫他们出去。众人只差闷死,纷纷跑到甲板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外头是晚上,寂寥青穹稀稀疏疏有几粒若隐若现的光点,大海无边无际,荡漾不停,从高空看下,货轮像一颗寒星掉落到海面上。
然后,鲸头将他们赶上一艘破旧不堪的渔船,接下来由渔船载他们登陆。
离岸大概还有两百米,远处突然传来汽笛声,随即从黑暗中钻出一道光,在海面上扫来扫去。
“他妈的,吃太饱了,大晚上不睡觉。”
开船的骂了一句,随即和两个水手将楚钰等人推进海里,叫他们自己游上岸。有一个女人,死死抱着船舷,说她不会游泳,但还是被推了下来。然后渔船开足马力,飞一般逃走了。
众人拼命朝岸上游去。那女人在原处扑腾,楚钰不忍看她淹死,抱着她游到岸上。随便看了一眼,好像少了几个人。
然后,那女人一直跟着他。
楚钰从身上掏出一把钱,数了几张给她,叫她别跟着,女人这才没跟了。
楚钰来到附近的镇上,随便找了家宾馆。老板叫他出示证件,楚钰说弄丢了,老板说那住不了。楚钰问多少钱一晚?老板说一百。楚钰数了两张一百的钞票递给他,老板接过,递给他一把钥匙。
睡了一觉,晾干衣服,第二天,动身去云都。没有证件,坐不了高铁,坐长途汽车怕被查,转了四五趟短途,日暮时分,来到云都,找到尹昭文说的那家餐厅。
那是一家颇高端的餐厅,名字叫“云边的故事”,位于云都市清源区长凤街17号。从窗户看进去,有几桌客人正在用餐,柜台前站着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很高的女人,偏瘦,四十岁左右,肌肤很白,身材很好,风韵正盛。长长的腿,圆圆的臀,鼓鼓的胸,玉兰花一样的脸,很容易让人怦然心动。她穿着一件米色针织衫和一条浅蓝色紧身牛仔裤,脸上挂着春风一般清爽的笑,迎来送往,客人不分男女,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这就是楚钰要找的人。
他先到附近逛了一阵,等到餐厅打烊,员工都走了,这才过去。
“请问,您见过一个从北方来的人吗,他像风一样。”
女人正在锁门,抬头看了楚钰一眼,“见过,他说要去很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