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深冬的吉林二道江,松花江支流早已结出厚厚的冰面。那年我初二,穿着臃肿的军大衣,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来到市场后面的筒子楼。这座建于六十年代的建筑外墙爬满裂纹,楼道里的铁皮信箱锈得看不出数字,每到夜晚,唯有二楼最西侧那扇蒙着报纸的窗户会透出微光——那是我们这群半大小子最隐秘的乐园。
\"变态老板!\"小孟用冻得通红的手掌拍打着四号房铁门,门缝里立刻飘出股混着烟味与泡面汤的浊气。开门的男人裹着件褪色的玫红毛衣,翘着兰花指把烟灰弹在我们脚边:\"死崽子们,上机费先交。\"
这间不足二十平的机房挤着八台386电脑,主机箱上摞着的软盘盒里塞满《仙剑奇侠传》《金庸群侠传》的盗版光盘。最里侧那台贴着\"红警专用\"的纸条,键盘缝里还卡着王胖子去年啃掉的瓜子壳。此刻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十五分,楼道深处突然传来唢呐声,像根冰锥刺破室内的喧闹。
\"楼下搭灵棚了。\"我掀开糊着油污的窗帘,昏黄路灯下,几片纸钱正粘在冻硬的雪堆上。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里,老太太稀疏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窝深陷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孟子突然攥住我袖口,他手心的冷汗透过三层棉絮渗进来:\"老、老太太下午还坐在这楼门口晒太阳......\"
我们像群受惊的麻雀挤过灵堂,小孟的棉鞋在冰面上打滑,险些撞翻供桌上的苹果。唯有我注意到遗照前的香炉插着三支断香,焦黑的香头齐齐朝外折断。二楼拐角处,老板正倚着门框织毛衣,玫红毛线团在他脚边滚出诡异的轨迹。
凌晨一点二十七分,第五局《毁灭公爵》的枪声戛然而止。孟子盯着屏幕上\"GAmE oVER\"的血红字母,喉结艰难地滚动:\"要不......咱们改玩《大富翁》?\"王胖子把泡面汤碗往他面前一推,碗底残余的红色辣油在显示器蓝光下泛着油光:\"愿赌服输,赶紧的。\"
手电筒光柱在楼道墙上画出颤抖的圆圈。孟子下楼后,老板突然哼起二人转小调,织针碰撞声混着机箱嗡鸣,像无数只甲虫在啃食脑髓。我数到第873秒时,铁门咣当撞在墙上,孟子跌进来时带进股刺骨寒气,怀里的面包包装袋凝着霜花。
\"楼梯间......\"他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在嚼碎冰碴,\"有个穿蓝布衫的傻子,坐那儿数钱呢。\"王胖子抢过面包撕开包装,碎屑簌簌落在键盘上:\"编,接着编!\"
\"真的!\"孟子突然扯开衣领,青紫的血管在脖颈上凸起,\"那钱是黄草纸印的,他还念叨'新来的不懂规矩'......\"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供桌上的瓷碗碎裂声清脆得令人牙酸。
后半夜的机房里,孟子开始疯狂脱衣服。军大衣、毛衣、秋衣接连甩在显示器上,最后只剩条印着卡通老虎的秋裤。他裸露的后背渗出细密汗珠,在屏幕蓝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老板不知何时挪到了墙角,织针在他手中快得拉出残影,玫红毛线已缠到膝盖。
第二天清晨,我们发现孟子蜷缩在机箱后面,十指深深抠进木地板缝隙。送他回家时,他妈说孩子整夜都在嘟囔\"二十三个铜钱\",掀开被子时,他大腿内侧赫然印着圈暗红斑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箍过。
三个月后的清明,我在医院走廊遇见挂着吊瓶的孟子。他瘦得校服空荡荡的,却说最近总梦见穿蓝布衫的人往他口袋里塞硬币。\"上周体检验血,\"他掀起袖子,针眼周围布满蛛网状淤青,\"护士抽了七管才抽出来,说我的血稠得像糨糊......\"
去年同学聚会,已经谢顶的老板醉醺醺地透露,那个冬夜他亲眼看见孟子背后贴着张泛黄的纸钱。纸钱上的朱砂印被汗水晕开,依稀能辨出\"冥府通宝\"四个字。而关于筒子楼的最后传闻,是说拆迁队在那间机房地板下,挖出了二十三枚光绪年间的厌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