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拍卖会的人前脚刚走,楚泽后脚便关上了门,顺手在门闩上挂了块木牌,上书四个字:“谢客,炼心。”
此言一出,谁敢叨扰?
答案是:很多人。
楚泽才刚往椅背上一靠,屁股都还没坐热,石门外又传来了一声轻咳,咳得格外讲究。
三分低调、三分自持、四分“你不开门我就一直咳下去”。
“楚公子。”门外声音文雅,“在下冥泽拍卖场林阙,有一事登门求见。”
楚泽揉了揉眉心,心道今日果真是热闹非凡,像极了市集上的糖葫芦摊儿。
刚插完一串,就来人挑下两根,留下一串空签,接着又有人凑上来问“还有没有”。
他慢悠悠起身开门,门外那人便是一身黑蓝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沉静,举止斯文。
整个人就像一壶冬夜温热的陈酒,乍看寡淡,再细品便知其内力深藏。
“林阙?”楚泽一挑眉,“你们冥泽不是只在黑泽崖设点?怎的今日连你们也来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林阙含笑作揖:“冥泽虽在黑泽崖,但心却无界。听闻楚公子锻器惊艳一炉,我等怎敢错过?”
楚泽侧身让道,笑道:“你若也带了一盒珠子、几柄宝剑、两只炼金炉,我便送你一段炉诀,回头可与天权理事结个兄弟。”
林阙入屋落座,摇头失笑:“楚公子多虑,我此来,不为送礼,也不为请托,乃是献一机缘。”
“哦?”楚泽饶有兴趣地抿了一口茶,“什么机缘,值当你冥泽亲自跑一趟?”
林阙也不绕弯,取出一枚青铜玉简,轻轻推至桌上,“楚公子可听说过‘太渊锻府’?”
听到这四字,楚泽的动作微顿。
太渊锻府,太初战界闻名遐迩的锻器圣地,不归任何域国统辖,却能横跨九重界,仅凭一炉一锤,便有资格定下百族强兵之价。
说它是锻器圣宗,毫不夸张。
“这可是个不小的名字。”
楚泽不动声色地抚了抚那柄刀,语气似笑非笑。
“你说你不是送礼……难不成,这东西是让我进去旁听两场讲道?”
林阙正色摇头,“非也。”
“是正式进修名额,太渊锻府一重界外环炼坊,一年期,内设真火演法、器灵引脉、星铁魂炼等十八门全脉传承课,历来只招本门弟子或与府方签订高阶协议的客座匠人。”
“而我们冥泽,与太渊有一条特殊通道。”
楚泽将玉简拿起,指尖感应下,果然其中铭印着详细的入门规程和接引令识,其中那枚“外环炼徒”名目,更是货真价实。
“原本这名额,我们是为一位元匠师准备的,但此人两月前不幸在外陨落,位置一直空着。”
林阙淡淡道,“我们拖到现在未转让,是因冥泽内部对其有更高期待。今日既见楚公子炉火横起,便斗胆登门。”
“若公子愿意,我们冥泽愿为您承担全部开炉所需资源,同时设立三年合作协议,只需楚公子允许我们拍卖场优先展示楚氏所炼兵器,便足矣。”
楚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望向桌上那柄静卧的刀。
这柄刀,他炼得辛苦,打得不凡,自然也看得清世人眼中的贪意、欣赏与拉拢。
他不急着答应,倒也不拒绝,而是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这把刀还未完工吧?”
林阙微愣,随即点头:“这刀虽已成胚,气息却未定,似仍在等待着淬炼。”
“你知道我为何还没有进行最后一道工序吗?”
“楚公子有意精益求精?”
“不。”楚泽摇头,“是我觉得,刀虽已成,但我仍未成。”
他话语不疾不徐,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
“我锻刀,不为名不为义,一切随心。
这刀胚被我在你们的拍卖场拍下,就是于我有缘,哪怕成刀我也从未想过以他牟利,我作为他的创造者都没有想过把这把刀于我绑定。
“而你们却想让让我与你们冥泽绑定,你觉得一个没有心气,被束缚的锻造师,还叫做锻造师吗?”
楚泽突然笑了一声,“那不如我直接省了这最后一道工序,把刀拿去当砧板,切菜去也合适。”
林阙沉默半晌,忽然起身,肃然拱手:“楚公子所言,林某明白。”
“此进修名额,无需合同,也无需回报。”
“但若有一日,公子之刀立名于战界,愿让冥泽有幸拍卖一次其余之器,那便是我林阙之幸。”
“如此。”楚泽颔首,“那这玉简我便收了。”
林阙轻叹一口气,目中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欣慰。
他身为拍卖场负责人,接触的人无数,见惯了市侩精明与虚伪奉承,今日这一遭,虽未换得任何实利,却有一种少见的痛快。
离去前,他在门边停下脚步,忽而回头笑道。
“楚公子若真去太渊,记得给那柄刀取个名。太渊炼坊,不缺铁火,不缺人心,就只缺一个,能立名的刀。”
楚泽笑着点头:“你放心,若真成了,那名字,我会敲得响些。”
林阙走后,夜色已深,石屋内只余炉火的余温,楚泽低头望着桌上那玉简与刀,指尖在刀背轻弹一下。
清脆声响之下,竟有一缕微不可察的刀音若隐若现。
林阙不知道的是,这把刀早已被楚泽立名了。
他眼神深了几分,自语:“进修机会是好机会......”
石屋外的落叶没扫,门槛却几乎要被踩平了。
自天权拍卖会和冥泽拍卖场的高层走后,各方势力宛如闻腥的猫,一窝蜂般找上门来。
今日刚走一个药阁副使,明日又来了个铭文宗的外务长老,连东城那家以卖兽皮为主的三等商会,也派了人送上几张价值不菲的鲲革,还顺带一句:
“若楚公子有意,可考虑与我们合作打造兽纹兵器,前景极好。”
楚泽听着这话,只能笑而不语。
他不是听不懂这些人的意图,无非是见他风头正劲,刀未出鞘便传得沸沸扬扬,各家打的算盘不外乎——趁热,拉拢一位尚未站队的锻器好苗子。
可惜,他们来得晚了些。
在冥泽林阙推来那枚太渊锻府的玉简时,楚泽心中其实就已经有了决断。
他不是一个愿意原地打转的人。
不论是前世那段兵锋铁火的征伐,还是今生初入太初战界的茫然探索,他都深知一个道理:锻器之道,不进则退。
这里的锻器术千法百门,有名师、有宗府、有遗藏……
而他楚泽,一介孤行而来的散修匠徒,若想真正在这战界立足、拔得头筹,仅凭一炉天赋远远不够。
太渊锻府,或许就是他的跳板。
不为荣耀,只为成长。
这念头一起,那些后续登门的大小势力,便在他心中归作了背景音。
来一个,笑一笑,走一个,点点头。楚泽甚至连他们留下的玉符都没看,只随手塞进石屋角落的一只木盒里,堆得满满当当,如今已快可以点火取暖了。
直至夜深人静,石屋终于清静下来,他才重新坐回案前,看向那柄躺在青布上的刀。
它还差最后一步。
刀已成形,器胚稳固,刃线流畅,纹理暗合天理,可唯独还未进行“回炉”
——这一道最为玄妙,也是最为关键的工序。
锻刀之法,粗成于火,精成于刃,但真正成其为“兵”,却需将所有的锤炼之意重新熔进一次炉中。
这一回炉,既是对器魂的呼唤,也是对匠心的淬炼。
若说之前的锻造是用力,那这一炉,就是“用心”。
楚泽轻轻摩挲刀脊,那刀身在微光下泛着柔亮的铁青,仿佛在低声呢喃,又像是在等待那一声最终的召唤。
他知道,明日这一炉,不仅是刀的圆满,也是他自己的再一次“回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