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朝露回到栈店后院。
地处闹市、并未清空客栈,但院子周围已经被禁卫包下。
不说别的,光是那两大箱金子,就得看严实喽。
将扫的货单独放好,除了裴相的那副字之外,剩下的花了不到三千两金。
听起来不少,但如果带回边庭,以这些东西的品质,往上翻个几倍完全轻轻松松。
她已经听说了,奇珍阁以前叫天下第一楼,正是那位六公主的产业。
此番又能重金交好,回头还能挣个几倍回来,赢麻了。
正待要继续出门采购,却突然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
左右看看,并未发觉任何入侵的痕迹,就这样凭空出现。
赫连朝露神色淡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抽出信纸阅读,果然上首有“阅后即焚”四个熟悉的字。
不过当读完信上内容之后,整个人怔愣当场。
“浓睡不消残酒……”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醉卧沙场君莫笑……”
尤其最后一首,可怜白发生!
边庭行教化之礼,赫连朝露自小受的便是中原教育。
她自然是有些天赋的,不然也不可能被赫连氏选中承担重任。
之前朝廷给她送了两首诗助她扬名,诗好则好,但也不至于到望不见其项背的程度。
但现下手中的这三首……
第一首当为女子所写,后两首都是边塞诗,意境却不同,很可能也非出自一人之手。
三首诗,三个人,每一首都让赫连朝露生不出任何比较的心思。
这原来就是中原文坛的底蕴吗?
自己那苦读的岁月、自视不输中原人的骄傲,在三首诗面前像个笑话。
心底难以抑制泛起阵阵苦涩。
这样的诗文足以名垂千古,却不署名,就要被她占为己有。
赫连朝露感受到了大乾女帝的决心,她就像只落入罗网的蝇虫。
溺水般的压力席卷而来,让她怔愣了许久。
“嘭嘭嘭!”
打门声响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赫连姑娘,该用午膳了。”
“稍等。”
赫连朝露快速将诗词默念了几遍。
朗朗上口、回味无穷,不消片刻便深深印在了脑海之中。
按照要求焚烧殆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让出好大的名声,赫连朝露不认为这是附赠的好处。
也不知赫连氏为这三首诗词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屋门开启,她又恢复成了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
禁军校尉闻见了屋中焚烧的气味,却并未提问。
上峰多次言明,此行只需要保证赫连朝露性命无忧,其他一概不管。
“赫连姑娘想在栈店用膳,还是想要出门?”
赫连朝露毫不犹豫,“出门,好不容易来到最富贵之地,总要看尽繁华才不负走这一遭。”
校尉也无异议,留下一组人看守,剩下的拱卫着她离开客栈。
异域风情的衣着妆容,加上禁军护卫,所到之处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正是午时吃饭休息的时候,消息很快传遍凤京。
茶余饭后的话题都集中在了这位边庭贵族之女的身上。
赫连朝露对凤京百姓的围观丝毫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得大手笔。
无论看到什么喜欢的,丝绸首饰精致的小件儿,不拘什么价格,只要看上了就买。
小裴大人并未跟随,与六殿下前后脚离开。
接到人、随着游览一程已经完成迎接的差事。
官身虽然只有五品,但那可是裴相的嫡子,一般人哪里配得上他一直跟随的。
于是禁军李校尉就承担起了一路讲解的职责。
反正都是相熟的地界,之后还要相处一段时间,面上总要过得去。
就这样,他们一行从琼瑰坊来到了相邻的松烟坊。
另一头就是东市,以赫连朝露扫货的架势,竟然选择来这文人墨客扎堆的坊市。
李校尉心有疑惑,却也没有询问。
松烟坊以墨闻名,凤京城最好的墨条商铺都在这儿。
文房四宝、墨宝文玩形成了风气,读书人自然被吸引。
赫连朝露入坊之后,虽然还是目不暇接的模样,但明显不如之前活泼。
刚刚受到三首诗词的冲击,让她明白了什么叫“井底之蛙”,心中隐藏起的傲气已经被磨了七七八八。
结果入了这松烟坊,立刻被浓郁的人文气息所淹没。
右手边一处硕大的槐荫下零星有几座残碑,一名书生正在拓印。
靛蓝葛布襕衫的肘部已磨出云纹透纱,腰间蹀躞带却规整地悬着青瓷水丞与雁翎笔帘。
此时他正用蝉翼纸覆在那残碑上,五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往前走几步,一座不慎精致的潦草茶寮中,有一蒙童正在替老妪写家书。
杏子黄童子服的前襟染了些斑驳墨迹,腰间牛皮囊插着三支长短不一的胎毫笔。
缠了红绳的总角随念诵声摇晃:“阿兄见字如晤,北地霜信早……”
今天日头好,不远处的书铺前,正有小厮用艾草熏书。
白烟掠过承露盘,将榆木书箱投影拉得细长。
对面伞铺檐角旁的书生,正用螺子黛混着金粉调色,案上一幅有些残破的绢图。
赫连朝露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那是在补画。
这些都是书上没有的,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文气。
因此,也愈发沉默起来。
李校尉不知她心境,只觉得有些古怪。
他们一行走到哪儿都会引起关注,而这一次,赫连朝露并没有仰起脑袋。
“李校尉,走累了,这座坊市中最热闹的酒楼在哪儿?”
酒楼自然也是有的,只不过相比于东市、琼瑰坊、琅音坊,花样要少些。
偏偏跑到这地方来吃饭?
李校尉不明所以,还是答应下来,领着人直奔松烟坊最大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