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里藏着的期待,比魔族的利刃更锋利——仿佛在盼着他出手,盼着这场决裂来得更彻底。
那一刻,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箭,穿透他自以为坚固的心防,直击最柔软的深处。
记忆与现实在剧痛中重叠,洛愁鬓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仿佛又回到了那把剑刺穿彼此信任的瞬间。
“将来怕是魔族都要臣服于她了”
洛愁鬓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味的嘶哑,仿佛连声带都被鲜血浸透。
“她在秘境不知多久,出关时周身魔气凝成百丈修罗虚影,遮天蔽日。”
他的手指死死攥住玄狐扇,指节泛白。
“我的箫音...竟影响不到她半分......”
恍惚间,记忆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
谢春素握着冰凌剑,手把手教他练剑的模样。
那时她的掌心温暖,语气耐心,剑身映着她明媚的笑颜。
可如今,那把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宝剑早已断成两截,残剑上凝结的血迹与此刻他指间滴落的鲜血交织,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手骤然攥紧,连烛火都凝滞成猩红的冰棱。
云悉易猛然扑向洛愁鬓,绣着银丝云纹的广袖扫落案上的青铜烛台,清脆的碎裂声惊得梁间栖鸦振翅而起。
腕间三枚羊脂玉镯相撞,发出清越却破碎的声响,宛如寒夜中骤然断裂的琴弦。
“说到魔族——”
她颤抖的指尖深深陷进对方玄色衣袖,布料下嶙峋的骨骼硌得掌心生疼,从袖中掏出半枚刻满魔纹的玉牌。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落,那些扭曲的符文竟如活物般蠕动,在玉面织就流动的魔网,丝丝缕缕的黑气正顺着纹路缝隙往外渗,在两人衣摆投下诡谲的阴影。
“我今日遇到擅幻形术的魔修潜入宗门。”
她压低声音,喉间泛起苦涩的铁锈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冰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
“此魔能化形为至亲模样,连天眼都无法识破。”
话音未落,云悉易的指甲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牌边缘,那里有道新鲜的红痕——追击那魔族时灼烧出来的印记。
突然,殿外传来尖锐的呜咽,似是千万冤魂在九幽深处嚎哭。那声音如同实质般穿透厚重的殿门,震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血色雾气如毒蛇般顺着门缝蜿蜒而入,所过之处,青玉地砖上迅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魔纹,仿佛大地正在溃烂。
魔纹交织成狰狞的蛛网,朝着两人的方向迅速蔓延。洛愁鬓几乎本能地抽出无妄剑残刃,剑鞘与断剑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震落剑穗上早已干涸的血痂。
就在这时,云悉易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她鬓边那支银簪不知何时断成两截,锋利的断面泛着诡异幽蓝。
这支刻着缠枝莲纹的银簪,是及笄那年谢春素蹲在首饰摊前,用省下三个月的月钱买下的。
记得当时师妹鼻尖沁着薄汗,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进她发间,笑着说。
“这簪子要护师姐岁岁平安,一生顺遂。”
浓稠如墨的暗红血雾在天地间翻涌肆虐,似一头张牙舞爪的上古凶兽,将整个空间浸染得压抑而可怖。
那支断裂的玉簪悬浮在血雾中央,泛着幽幽冷光,温润的质地早已被岁月与伤痕侵蚀。
昔日精心雕琢的缠枝纹样如今布满狰狞裂痕,镶嵌的碎钻也脱落大半,缠绕的银丝在腥风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如同被揉碎的山盟海誓在低泣。
每一道裂痕都像是时光镌刻的嘲讽,无声地撕扯着往昔的温情,将曾经的矢志不渝碾作齑粉,在这血色残景中尽显物是人非的苍凉。
死寂如潮水般漫过两人之间的空气,唯有血雾翻涌的沙沙声,混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呜咽风声。
云悉易垂眸盯着断簪,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破碎的簪身,那些细微的裂痕在他皮肤上划出浅浅的刺痛,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苦涩万分之一。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墨色长发垂落肩头,遮住了半边染着血痕的脸庞,唯有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疲惫与决绝。
“零星这孩子。”
洛愁鬓的声音沙哑,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最近就托付给你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咽下满腔未说出口的话语。
“师姐,还望你能多费些心思。他性子执拗,又爱逞强......”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远方,似乎看到了少年倔强的面容。
“我那边有些妖族的事情,必须亲自去了结。”
话语间,隐隐有肃杀之气流转,却也夹杂着几分对世事的无奈与沧桑。
云悉易始终静立如松,月白色的衣袂在血雾中猎猎作响,勾勒出她挺拔而清冷的身姿。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凤目,此刻却泛起一丝涟漪,倒映着眼前洛愁鬓憔悴的模样。
她凝视着对方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沉默良久,她终于缓缓点头,发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放心,我会护他周全。”
短短几个字,却像是千斤重的承诺,字字掷地有声。
得到应允的洛愁鬓唇角勉强勾起一抹苦笑,像是释然,又像是自嘲。
他单手结印,周身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华,将血雾都映得透亮。
脚下虚空如镜面般泛起层层涟漪,随着他足尖轻点,空间寸寸破碎,显现出通往彼岸峰的幽蓝通道。
临走前,洛愁鬓的玄色广袖被罡风卷得猎猎作响,他缓缓扭转脖颈,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云悉易身上。
那双浸着寒霜的眼眸深处,感激如涓涓细流,是感念她毫不犹豫应下照料零星的重诺。
愧疚似阴霾密布,暗恨自己将棘手之事推诿给友人的无奈。
而最浓烈的,是化不开的决绝,宛如淬毒的刀刃,昭示着他明知前路荆棘遍布、九死一生,却依然要孤身涉险的孤勇。
他喉结微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消散在虚空中的叹息。
随着一声清越的破空锐响,他周身腾起灼目的光华,如流星坠地般轰然没入虚空裂隙。
方才对峙之处,只余空荡荡的血色残景,弥漫的血雾在罡风中渐渐稀薄。
那支承载着往昔誓言的断簪,依旧悬浮在原地,冷光幽幽,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默默见证着这场诀别,也诉说着被时光碾碎的深情与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如墨浸染群山。
洛愁鬓伫立在霾寺屋前,看飞檐斗拱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
古朴的屋子被一层灰蓝色的瘴气笼罩,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似在诉说岁月沧桑。
他望着熟悉门,玄靴几次欲踏上前,却又在触及门槛前顿住。
呼啸的山风掠过他苍白的面颊,掀起几缕沾着血渍的碎发,也卷起他心中翻涌的愁绪。
他垂眸盯着左手的那枚半旧的戒指。
就在他眼神中满是犹豫与挣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戒指时,紧闭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
霾寺从门内走出,暖黄的光晕映在他年轻的面容上,却驱不散眉间的凝重。
“师父。”霾寺声音里带着几分恭敬,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仰头望着洛愁鬓愈发消瘦的身形,瞥见对方袖口未干的血痕,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
洛愁鬓抬手示意他起身,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他定了定神,压下翻涌的血气,开口问道。
“秘境的那些事情,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凝重。
“还有那几道封印...可还稳固?”
说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彼岸峰外处,那里镇压着足以撼动三界的秘宝,而最近频繁出现的异动,早已令他寝食难安。
霾寺垂眸沉思片刻,青铜灯盏在他屋子下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晕随着动作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的光影,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
他似在梳理千头万绪的思绪,良久才抬眼看向洛愁鬓。
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语气沉稳如深潭古井.
“师父不必忧心,近日我每日寅时便会亲自查验秘境封印。符文流转如常,结界表面泛起的青光未有半分黯淡,也未曾出现任何松动迹象。弟子还特意让门下十六名弟子分成四组,日夜轮值巡查,结界内外三重防护层层嵌套,皆无疏漏之处。”
话音未落,他似想起什么,眉头瞬间蹙成川字,神情凝重了几分。
他伸手拂过鬓边被夜风吹乱的碎发,压低声音道.
“不过,还有一桩怪事需向师父禀报。今日弟子回来在彼岸峰时,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那气息极为隐晦,像是裹着陈年腐叶的寒雾,时而在藏经阁后廊的墙角徘徊,时而又出现在观星台的北斗七星阵附近。”